001 狹路相逢

地處廣袤中原、丘陵縱橫地帶的嶽國,在夏日的午後總是能夠落一場沁人心脾的雨,洗練一空的天邊照常掛起絢麗彩虹,白若蔓也照常帶著沫小婉屁顛屁顛地出門散步,隻是二人皆不曾料到:今朝“鴻運當頭”,竟然有機會親密接觸太子爺……的馬!

難道說就因為自己和小婉都是太子府裏身份卑微、地位低下的小丫鬟,就注定隻能跟太子爺的馬兒親熱親熱嘛?白若蔓不信!

多年以後的白若蔓,還是不信!

……

然而遠處風景虛無縹緲,我們無從捕捉,所以且能握住的,便是當下!

當下,白若蔓和沫小婉正坐在露天茶鋪下喝茶八卦,突然,一聲淒厲的烈馬嘶鳴生呼嘯入耳,白若曼尚不及回身看清來者何人如此囂狂,那矯健的鐵甲馬蹄就已經踏翻了茶鋪濺起一人多高的茶漬茶水,眼看著馬兒受驚拔頸後仰,再往下一腳將要直接踐踏了小婉!

白若蔓赫然騰身而起,躍過桌子,一把拎起小婉,就速速往旁躲去,身形輕盈如燕、迅疾如電。

然這一係列精準動作卻絕非沒有功夫底子的羸弱女子可以做到!

所以當成功拽過小婉逃避了馬蹄的踐踏後,白若蔓又迅速收斂鋒芒,四仰八叉地就地滾了兩圈,沾滿一身的茶葉渣子,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要多笨拙有多笨拙、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如此刻意,其因不過二:第一自然是為了韜光養晦,第二,則是小婉雖然身材嬌小,分量卻不輕。

所以當白若蔓最後被沫小婉重重壓在地上的時候,瘦削的肩胛骨蹭到地麵,難免疼得齜牙咧嘴,同時因為馬兒來得突然,差點就傷了人命,白若蔓心下頓時對馬兒主人騰起熊熊烈焰,隨即抬眸欲聲色俱厲怒斥來人,卻在眉梢輕挑正視向那一人一馬之際,瞬間驚得麵色起伏、陰晴不定——

那人,絕非一般人,眉如遠山之黛、斜飛入鬢,瞳如幽泉琥珀、熠熠生輝,堅挺鼻梁如天公雕琢、嫣紅薄唇如三月桃瓣,風流倜儻卓爾不群,但凡女子見之,能不為之湧動春心、蕩漾漣漪者,非絕情則冷情,抑或像若蔓這般對他知根知底,便也無所感覺了;

至於那馬,龍脊銀蹄、威風凜凜,桀驁不馴、睥睨群英,隻是它方才受了驚,才在主人的安撫之下平定了狂躁的情緒,是以此刻還算是收斂了許多,哼唧哼唧地吸納吐氣,似有不能淋漓馳騁之痛快。

這一人一馬,白若蔓都不陌生,但令白若蔓感到詫異的是:這廝照理說是應該還在從邊疆凱旋嶽都的路上,何以來的比預計的要早了兩三時辰?

然而白若蔓認清了來者何人,所以果斷保持緘默,可還在暈眩中的沫小婉卻因為差點死在馬蹄子底下而倍覺委屈,一邊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身來,一邊抬臂伸手欲指來人嗬斥幾聲,卻在迎上那人熟悉眉目之後,嚇得趕緊縮回了手,瞠目結舌:“太……太子!太子爺!”

原來這馬上人非別人,正是當今嶽國太子令狐玨。

令狐太子先前受嶽國皇帝令狐昭遠封號掛帥,派到邊疆去打仗,已經三年有餘,如今嶽國打了勝仗,好歹是功德圓滿地回歸了。

圍觀群眾見狀,反應居然無比戲劇化:先是一片鴉雀無聲,接著是一片嘩然驚呼,再著是一片擁戴高呼,虔誠跪地、誠惶誠恐:“草民拜見太子爺,太子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然而,高坐馬背的令狐玨在被全城人認出之後,表情竟是萬般不爽,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指向小婉,怒顏喝斥:“本太子故意撇下大軍自先進城,就是為了躲避招呼你們這些愚民以及嶽都官員乃至皇室中人的繁文縟節,你卻一下子就把本太子給出賣了!如今搞得滿城風雨,可叫本太子如何收場?本太子還想趁機微服私訪呢,盡給你給毀了,欠揍的臭丫頭!”

就他那大張旗鼓、馳騁烈馬、奔走在鬧市區的姿態,還能算是微服私訪?白若蔓翻了翻白眼,表以無奈的同時,本想拉著小婉走人了事,卻不想堂堂太子話音未落,手起鞭落,竟要對著小婉甩上一鞭!

白若蔓當即麵色一寒,回轉身來,在他尚未出手之前,一把拎起小婉拽到自己身後,然後出手極快扣準鞭子甩落的方向,在令狐玨揮鞭子揮得不亦樂乎之際,揪住了鞭頭在手牢牢不放。

鋒銳的鞭身擦過她粉嫩的小手,竟然不曾傷她絲毫。

誠然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

當花斑銀鞭的鞭把握在令狐玨手裏、鞭頭則被白若蔓捏在掌心之際,二人看似一男一女、一強一弱,卻你拉我扯了良久仍舊保持著平衡相持不下。

令狐玨頓時發現自己的力氣竟還不如一個女人,不免有些憋屈,出言忿忿:“你是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給本太子放手!”

“不準欺負小婉!”白若蔓用力一扯鞭子,害得高高坐在馬背上的令狐玨身形不穩趔趄了一下,“是你的馬錯在先,你憑什麽對一介弱質女流下如此狠手?”

令狐玨身為堂堂太子爺,當街被一個不明來路的丫頭如此教訓,麵子上難免掛不住,冷眉倒豎,出語譏誚:“她看上去尚且可以算做羸弱,而你……未免也太強悍了些,竟敢阻撓本太子、以下犯上!”

言畢亦是用力一扯鞭把,白若蔓受他之力幾步踉蹌,嘴上卻不肯服輸:“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當街騎馬傷及無辜就是不對!”

“好啊好啊,你這臭丫頭竟然還跟我扛上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敢得罪太子爺我!”令狐玨感到太子的威嚴受到嚴重威脅,遂再一狠力,想扯過鞭子摔白若蔓一個四腳朝天。

卻不料,一柄迅如疾電的飛刀突然斜飛而來,尖銳的刀鋒不過是在鞭身上輕輕擦過,蛇皮鐵鞭竟如砧板上的泥鰍般裂成了兩段。

那飛刀精致玲瓏,猶如一隻泛著幽紫光澤的彩鳳,彼時一個瀟灑回旋,已經回到了主人的手中,而它的主人,一襲紫袍束著金絲腰帶襯著賽雪肌膚,妖冶得儼然不似人間凡物,若說令狐玨婉若遊龍,那這男子,就是翩若驚鴻,沉

了池中魚、落了空中雁,對他而言不是奇跡。

“鳳影!你是不是已經養成了斷我鞭子的惡癖,上回的五根加上今天這根,足有六根你準備怎麽賠我?”看著手裏斷了一截的銀鞭,令狐玨頗感不爽,而一聲“鳳影”叫出了飛刀主人的名,讓在場百姓也是驚歎連連——

原來這位,就是當今聖上麵前的紅人、太子身邊的參謀將軍鳳影公子,他究竟是何來曆,無人知曉,但是打自他一出現,不是在朝野上玩弄權術、就是在邊疆外運籌帷幄,令狐太子和昭遠帝都希望將他收為己用,他的態度卻總是無關陰晴、不問悲喜,所以光是為了得到他,太子與嶽帝就已經明爭暗鬥了好多年,足見其身價之高!

他雖看似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然手段之陰毒狠辣,卻是無人能及,所博得的女子歡心不亞於令狐太子,卻無一人真敢靠近他的身邊、依附他的左右,除了亦對他知根知底的白若蔓。

然而當著眾目睽睽,若蔓不能公然與之眉來眼去惹得觀眾詫異,因此不過淡淡看了他一眼以示感激後,便收回視線,扭頭去欣賞令狐玨的鬱悶表情。

彼時鳳影已自馬鞍底下抽出一個大包袱來,若無其事地拋給了令狐玨,唇角輕扯、似笑非笑:“這裏沒有十根也有八根,足夠賠你那些破鞭子了,下回省著點用,別用完了才纏著我給你買新的。”

“你要不是總喜歡砍斷我的鞭子,我至於這麽浪費嘛?”

“你若肯少幹一些倚強淩弱的勾當,我也不用每次都給你張羅一包裹的後備!”

二人當街對質,竟還有些打情罵俏的嫌隙:

“哼……好男不跟女鬥!我回府了,你惹得我心情不爽,在我還沒有消氣之前,最好不要跟來!”

“我的行裝都已經早早派人拿你府上去了,我不住你府上又能去往何處?”

“皇叔不是賜了你一座宅邸嘛?”

“荒郊野林、陰氣太重,我不喜歡一個人住。”

“那就隨便找家客棧投宿,反正不要跟著我來!”

二人騎著馬兒一前一後慢行了半條街,儼如一對拌嘴的小兩口,直至鳳影公子聽得這話,一收韁繩,頓止了馬蹄踏踏,妖嬈的眼神恍惚掠過一抹黯然神傷的怨恨:“你當真不願意我回你府上?”

“不願!”明安大街的盡頭,傳來令狐玨執拗的回應。

於是鳳影公子調轉馬頭,麵如冰霜般冷豔孤傲地出了城。

令狐玨繼續騎馬拐了道彎,才停下噠噠的馬蹄,回首望眼欲穿,卻當真不見鳳影追來,頓時黛眉一跨、星眸耷拉,躊躇原地轉了兩圈,心中忿忿得緊,良久使喚一聲“小烏龜,咱們走!”,便騎著馬兒往太子府回。

同走在明安大街旁道的白若蔓聽此,不免有些冷汗淋漓,他的那匹千裏馬,分明是踏雪烏錐一隻,偏偏被取了這麽個窩囊的名兒,也不知這烈馬是何等受虐的潛質,這麽多年了,除了喊它“小烏龜”的令狐玨,竟是誰也馴服不了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