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飲血酒館

天色陰沉,從早上開始便是陰雲密布,這樣的天氣換做是其他地方可能會看不到幾個人影,商販或是旅人都會待在住處休息一晚,等待這場雨過去。齒骨城是個怪地方,隨處能聽到人聲,商人早早地就出現在店鋪裏等待客人上門,每個人好像都渴望到來一場雨似的,這個到了晚上寂靜如死的城市完全蘇醒了過來。

暮炎原本是不打算出門了,可如此奇怪的現象引起了他的好奇。並且他有必要熟悉城內的各個地方,為自己找好一條最佳的逃跑路線。

“公子,是要出門麽?”侍女阿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問道。

兩人正在院中的花園散步,待在房中過於煩悶,暮炎不喜歡這種被囚禁的感覺,即便到了院子這樣的感覺仍然存在。

“天陰的這麽黑,怕是會下一場大雨吧。城內怎麽變得如此熱鬧了,一早上我就聽到過路的人聲,到了夜晚根本看不到一個人的……”

“公子可能不知道,雨天對於住在齒骨城裏的人是個重大的節日,這一天不管有多大的仇怨都要推到明天再解決,當然沒有人非要規定這麽做,還是幾十年前流傳的說法。”

“什麽意思?”暮炎顯然沒聽明白。

“幾十年前,主人還沒有到城中來這裏經常發生殺戮,人們因為一點矛盾爭吵大開殺戒,有人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和地位,讓人們懼怕他,有人是性格暴戾,容易動怒,反正多是些亡命之徒。那時候的齒骨城每日都不太平,死人就被丟在街上或是砍了頭掛在酒館的懸梁上,沒有人在乎的,大雨天的時候城內的爭鬥自然而然地減少了,有時候甚至看不到屍首,人們大都閉門不出也很少有人會頂著大雨入城,慢慢地雨天成了休戰的日子,這是齒骨裏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阿碧說完跟了一句,“公子要是想出門現在正是時候,雨天反而熱鬧。”

暮炎隨即點了點頭,“那我走了,入夜之前一定回來,就算不願也會有人主動找上門吧。”

“公子稍等,我去取傘。”

“不必了,冒雨行路習慣了。雨如果太大,我會找個避雨的去處,這裏也有酒館吧?”

“有,隻有一處叫飲血酒館。”

“的確是個殺人的地方,名字聽起來都如此特別……”暮炎轉身沿著步道而去,“對了,有件事我還沒問清楚,城門有人看守麽?”

阿碧猶豫了一下,“除了西門,其他三處都有人守著,齒骨城實際上也隻有這一個入口,想要從其他門入城必須要有相應的文書或是身份的證明之物才能放行,雷氏三兄弟負責城門和周圍一帶的大片區域,公子最好不要靠近那個地方,城西是片自由地,不受任何人的統治,但要出去……”

“我隻是隨便問問。”暮炎回頭對她安慰地一笑,“放心吧,我不會做魯莽的事兒。”

“我知道,公子沒有絕大的把握不會輕易冒險。可這樣的機會永遠也不會有。”

“不!”暮炎還是微笑著,但他神色和眼神已經完全變了,阿碧像是被什麽震懾住了,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

“會有的,隻要你不肯放棄。心裏不感

到徹底絕望,那就還有希望。”

“公子指的是什麽?”

“任何事。”

“阿碧……也可以麽?”

女孩內心翻湧著,她覺得這句回答是對她的一種諷刺。她被主人收養,長大了要被送到賓客手中死活都由不得自己,姐妹們都說這就是她們的命,在這個群狼集聚的地方,女人就好比是一塊鮮血,人們都爭著要吞入口中,她們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已經是蒼天保佑的,希望?對她來說這隻是個毫無意義的詞語,希望又在哪裏呢?她所日夜期盼的不就是遇到這樣一個今後能對待自己好的主子,可他的心裏想的都是如何離開這座城,他是不會再回來的,帶自己一起走那不過是一句善意的謊話。

阿碧心裏並不怪他,他們兩個人原本就毫無關係的,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強求於人,僅僅隻靠美貌麽?可他現在的處境連自己都無法自保,哪裏還有能力顧及其他人。

阿碧隻是想在這些天盡好一個侍女的職責,把客人伺候滿意,她不敢想今後的命運,更不要說什麽心存希望,簡直是狗屁之詞。

暮炎沒有作聲,他能夠體會到阿碧心裏的苦澀和酸楚,更能理解這樣一句直白的質問。其實連自己也說不出來,正如他無法保證自己能成功地逃走。

兩人沉默了下來,對望著不發一語。

“我去給公子取傘,避雨的地方不是哪裏都有,回來的這段路用得著。”

暮炎沒說話,任女孩跑開去屋中取傘。他看到阿碧臉上再次綻放出的笑容,覺得風中的涼意更濃了,他有些後悔沒有給予答複,哪怕是隨意地敷衍一句。

暮炎走到院門口時,阿碧急急忙忙跑了出來,生怕慢了一步人已經走了。

“你怎麽了?”暮炎看到她累的氣喘籲籲,不禁問道。

“阿碧隻是……擔心公子急著出門,回來時被淋病了,主人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的。”

“路護的生活就是風裏雨裏,天黑的時候一樣趕路,這點雨算什麽。”暮炎接過傘,不小心抓到了女孩的手,他想放開卻被死死地握住了。

“公子是阿碧今生服侍的第一個人,不管以後如何,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阿碧,你……”

“我隻是想讓公子知道,阿碧會照顧好自己,希望也許會有的但也要看是如何去理解。”女孩說著慢慢放開了手,緩緩地又笑了。

暮炎覺得阿碧好像心裏做出了什麽決定似的,沒有再問沿著長街走遠。

阿碧凝視著他的背影,笑容很快褪去,她低著頭看著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慢慢轉過了身。

暮炎朝著城西而去,也隻有西麵的大門沒有人看守,這一帶也是最為熱鬧的。投奔城中三位統治者的這些人,多半是私下裏互有恩怨,各自投靠了一方尋求庇護,外人輕易不會走入一方的領地擔心惹上麻煩。西城慢慢變成了現在這樣,人多地方小過於擁擠,不過隨著這些惹是生非的人紛紛離去搬到了城南或是城東,地方空了出來一批入城的商人開起了店鋪,齒骨城對於外人而言能踏入的隻有四分之一的地域。

烏雲越積越厚,風

勢也大了起來,呼嘯著卷起地上的枯葉。暮炎悄悄打量著過路人,他們大多神色冷漠,目光陰冷,隨身帶著武器穿著破舊有的甚至還沾著血跡,這些人大多是獨來獨往。

他們看人的目光裏透著敵意,這幅表情會讓人輕易不敢去接近。商販、甚至客棧的夥計和其他地方的人們也不太一樣,他們總是繃著臉,很少會和買主交談,隻是機械地收錢售物。

暮炎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他聽到了吵鬧聲,在齒骨城這種喧鬧不會讓人感到厭煩反而是種喜悅。那是開懷、無憂無慮時才能發出的笑聲,他知道自己到了何種地方,在其他城鎮裏的酒館經過門口的時候常能聽到這股喧鬧。

暮炎走近了幾步抬頭看著鋪子的門牌,兩支紙質的燈籠掛在門的兩側,燭火幽幽地亮著。門上方所掛的牌子被血染得模糊的難以辨認,血汙在上麵積了很厚的一層,一顆人的頭蓋骨釘在了中間,插著一把鐵青色的匕首。

門大開著,笑聲從裏麵傳出,夾雜著咒罵和碰杯聲。酒館是個奇怪的地方,神色冷漠的過路人走進了這裏便全然變成了另外一番摸樣,他們彼此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好像每個人都是朋友一樣。

暮炎直走進去,沒有夥計跑上前笑臉相迎,人們各行其是,偶爾有人朝進門的客人瞥上一眼。這家酒館的主人也隻有一位,是個靠在櫃台內的小個子,已過中年,他的臉上傷痕密布,左臂被砍去了,隻剩下一條胳膊低垂著,手裏握著一支空酒杯。

暮炎能一眼看出他是這家酒館的掌櫃,原因很簡單取酒的人都會經過他的身前到櫃台裏麵去,架子上放著幾支木桶,客人都是用碗打酒,經過時順手把錢拍在櫃台上,從人們對他的態度言語上看,這個人很受尊敬,他能隻手開起這家酒館平安地活到現在,從這兩點來看此人就絕不簡單。

酒館是個容易鬧事的地方,更不要說是在齒骨城,而麵前所見到的情形人們無拘無束,談笑風生,和這個人的存在不無關係。

“這位小兄弟麵生,是第一次到這裏來吧?”有人在暮炎的肩上輕輕一拍。

暮炎急忙回頭,看到一個白衣白麵的男人,此時所站的位置離門口不遠,這個人也是後腳一步剛進門。

不過讓暮炎奇怪的是——兩人並非謀麵過,而且是背對著他,是如何看出自己的麵孔生呢?

“我是這兒的常客,從來沒見過哪位客人帶著這樣一柄奇特的刀。”

暮炎稍稍明白過來,這個人是從這一點判斷出來的,“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是有些私事要談,我早早地在這裏定下了位置,免得來得晚了無處可坐。”

暮炎朝周圍望了一眼,位置幾乎都坐滿了,靠窗麵南的一張桌子卻空了出來,異常醒目,因為是張大桌,至少可以坐上六七個人,然而隻放著兩副椅子,酒具和其他人也不一樣,不是酒客們手裏捧著的粗製大碗,而是細長的白玉杯,一壇酒放在桌上,從外觀上看也絕非是廉價之物。

酒館裏的人們不知不覺靜了下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變得鴉雀無聲。就連酒館的掌櫃也變了臉色,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上幾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