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放燈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月明際望。
今年的中秋節，很有些不一樣。皇帝染病，發了公文，舉國在河畔放河燈為皇上祈福。惹得各家權貴富賈，爭先恐後，生怕晚了趕不上為皇上盡忠。市井百姓也樂於湊熱鬧，紛紛湧上街頭，生生將一個好端端的中秋，過成了上元燈節。
可誰會在意？隻要天子滿意，方能安居樂業。百姓，不過是草原之上，一顆顆隨風搖擺不定的小草罷了。
但這之中，也真有好奇興奮者，蕭非便是其一。
他以前隨母親久居小村子，沒見識過外麵光景，來長安一年多，又隻能在蕭府活動，於是聽說這事時，便已躍躍欲試了。
蕭紫衣敵不過他，其實但凡蕭非的要求，她都會盡其所能去滿足。這一點，她覺得自己與現代溺愛孩子的父母無異。
蕭微雨一早便打扮光鮮地帶著丫鬟出了門，蕭逸山也沒回來。蕭嚴不在家，蕭夫人早早睡去，就連下人們，也三三兩兩溜出去看熱鬧。這讓蕭紫衣很順利避開其他人，帶著蕭非出了後門，直奔河邊。
離河邊還有一段距離，便已舉步維艱，人潮如織，燈光輝映，染紅了秋日微涼的天空。各式河燈宛如火龍，自九重華天，飛舞而來。
蕭非扯扯蕭紫衣袖子，小聲開口：“姐姐，我也想放河燈。”
“等著，姐姐去給你買。”蕭紫衣說著，越發拉緊蕭非小手，生怕被人潮給衝散了。
誰知盛況空前，河燈被購買一空，就連一盞小燈，都沒得賣。牽著失望的蕭非，蕭紫衣心中籠上一層無奈。
她正想著該怎樣安慰蕭非，一盞精美的蓮花河燈，赫然出現眼前。她仰首，映入一雙含笑的眼，她看到自己身影，蕭瑟寂寥。
祁桓揚了揚手中河燈，見蕭紫衣麵無表情，轉而俯身問蕭非，“送給你，可好？”
“我要，我要——”蕭非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卻在踮起腳去拿燈時，收了聲，遲疑地望向蕭紫衣，“我，我還是不要了，我不認得你，不能隨便收你的東西。”
“可你姐姐認識我們。”
祁桓用了“我們”，蕭紫衣向他身後看去，百裏墨依舊一身黑衣，桀驁的眼神襯著燈火，仿佛燃燒的烈焰，明亮得不容忽視。他也看著蕭紫衣，神情隱在明暗交錯的光芒中，辨不清悲
喜。
在他身邊，還有蕭逸山和蕭微雨，而一幹侍衛丫鬟，則在不遠處候著，真是一群少爺小姐。
“我們常到蕭家去做客，照顧一下二小姐和小少爺，也在情理之中，是不是？”
祁桓會知道自己身份，蕭紫衣毫不意外。隻需要稍一打聽，便可知她與蕭非的存在。可她無意與這些人摻和到一起，尤其是看見蕭微雨那青白臉色，和如刀般憤恨的目光之後，更是意興闌珊。
“多謝桓公子美意，紫衣受之不恭，心領了。”
蕭紫衣說著，拉起蕭非繞過祁桓身側，就要離開。卻見黑影身形一動，百裏墨已到近前，拽住她手臂。他眼底微芒一閃，向後伸出手道：“拿我的燈來。”
立即有侍衛上前，將一盞七巧玲瓏燈交予他手中。那燈五色星芒，中間一點燭火，似萬花叢中一抹翩然蝶舞。
“拿著，和你弟弟一起去放了。”不由分說塞給蕭紫衣，他便轉身站在了幾步開外。
幾人神情各異，蕭逸山淡淡驚訝，蕭微雨嫉妒得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而祁桓，則笑容未變，隻是望著蕭紫衣的黑眸，有深長意味，流水般劃過。
蕭紫衣本想再拒絕，可見蕭非一臉小心期盼，仰頭望著那燈，似乎很是喜歡，心中瞬間柔軟下去，化作春泥。算了，死便死吧，橫豎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非，我們去河邊放燈。”蕭紫衣柔聲道。
“好！”
蕭紫衣不再看其他人，護著蕭非，撥開人流擠到河邊，蹲下身就要放燈。不期然，一隻白皙如玉的手臂，橫在麵前，阻住她的動作。
祁桓戲謔一笑，“別急，放河燈可是樁雅致事，要在燈麵寫上自己願望，或是寄詞才好。”
“哼，她一個粗鄙丫頭，能寫出什麽來？”蕭微雨冷嘲熱諷。
祁桓置若罔聞，兀自也伸了伸手道：“拿筆來。”
同樣有侍衛又遞上沾了墨的筆。蕭紫衣暗地翻了個白眼，這群人出門，究竟準備了多少東西？將整個家都搬來了？
蕭紫衣蹲在河邊，凝神沉思，未束的長發灑落肩頭，垂覆到裙角，撩起秀美黑鍛，映著湖水澄澈，雖還是少女模樣，窈窕身姿，宛轉蛾眉，更勝河畔綻開的朵朵清蓮。惹得周圍人目光，紛紛凝聚在她身上。
她微微
蹙起眉心，思索著要寫的內容。眾目睽睽，她不想寫出自己唯一心願，願小非能健康長久，快樂平安。將心思攤開在人前，她不習慣。
稍一凝神，蕭紫衣落筆如飛，她想到讀過一句應景詩詞，兩行秀麗小字，已躍然紙上。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情思落誰家。好，好句，好才情！”
祁桓離得最近，讀出燈上字跡，嘖嘖讚道。沒想到眼前這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少女，竟能寫出如此詞句。之前他隻覺她有趣，如今更要刮目相看。
蕭紫衣未理會他，也不想解釋這句詩的出處，徑自執了蕭非的手，兩人一起將河燈放在了水麵上。清波漾起，玲瓏燈隨著波紋蕩漾，漸飄漸遠，與河上無數盞燈交匯，將天空映如白晝。
“好玩，姐姐，明年我還要來放燈。”蕭非雀躍拍手。
蕭紫衣緊了緊握著他的手，堅定道：“嗯，我們明天再來。”
天邊一輪明月，映出河邊人的臉，有絲繾綣心事，似乎被拋擲在了時光中，唯留手中那一根線，牽製著紅塵裏的前世今生。
忽有一侍衛上前，在祁桓耳邊低語幾句，隻見他眉心皺起，片刻複又舒展開，恢複言笑晏晏的模樣。
“我爹有急事招我回府，先行一步了。”
百裏墨沉吟，“一起回去。”
“別。”祁桓連連擺手，“你們才出來不久，別讓我壞了興致，我會於心不忍，墨，你陪著微雨和紫衣他們四處轉轉，紫衣才來長安不久，想必不熟悉的地方還很多。”
百裏墨目光向蕭紫衣掃來，長睫之下，映出水波光影。
蕭紫衣剛要拒絕，卻聽得他沉聲道：“好。”
祁桓卻似毫不意外，牽唇一笑，“你們盡興。”說罷，揮揮手，身影瞬間被淹沒在人潮中。
“姐姐。”蕭非不安地扯扯蕭紫衣。
蕭紫衣安慰地拍拍他的頭，“我們也回家。”
才跨出一步，便被百裏墨攔住去路。
“你——”
蕭紫衣才吐出一字，百裏墨忽而神色一凜，攔腰一掃，以氣吞山河之勢，將袁紫衣和她身邊蕭非一起納入懷中，就地一個翻轉，錯開半步距離。破空之聲傳來，一尾羽箭已釘在方才他們站立的位置，仍自顫抖的箭身，閃動著森冷寒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