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琴簫合鳴
萬籟寂靜的長夜,層層繡紋繁複的雲帷拖遝在兩側半人高的鶴嘴宮燈灑下來的火光裏,拉攏出靜晦的糜影。
紗窗外頭,被夜色深沉籠罩的梧桐林子,一聲接著一聲,傳進來嘶鳴的夏蟬嘶叫聲。
宮門已經合上。易無風緊緊的抱著於緋詩,兩人默不作聲的站在大殿當中。瀲灩的燭火,在他們身上鍍了一層旖旎的光。窈窕的身軀,毫無違和的嵌在高挑頎長的身軀裏,恍若天成的一對璧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於緋詩的手輕輕的拍打著易無風的背心。不著痕跡的撫慰,安定著易無風嘈雜的內心。
終於,易無風闔上的眼眸重複睜開,孤獨而無助的情緒被暴力的鎮壓下去,他深若寒潭的黑眸中除卻窺不見底的陰沉,再無其他。隻是聽的他說,
“今晚的月色,還真是不好。”
“噗哧。”沒有緣由的一句抱怨,不知因何,使得於緋詩從嘴角吟出淺笑。放開擁著易無風後背的手,眸色清明的看著前方,
“臣妾倒覺得,今晚的夜色極不錯的。雖說無月,可璀璨的星辰,比陛下國庫中的寶石都要耀眼的多。”
不著邊際的對話,居然讓易無風的心思慢慢的開懷。鬆開緊摟著於緋詩的手,半眯起黑眸,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跟前的於緋詩,
“哦,這麽說來,愛妃似乎……”
“來,臣妾帶陛下去一個好地方。”沒有等的易無風把話說完,於緋詩越過易無風的身邊,走到內殿。拿起自己的玉簫,又抱起擱在一旁琴案上的古琴。走出來,看過一眼因自己的舉動陷入稍微愣神中的易無風。啟了啟唇,問,
“陛下可會撫琴?”
“自然是會的。”易無風篤定的回答。
“那好,陛下跟臣妾來。”聽到易無風肯定的回答,於緋詩似是鬆下一口起。自己捧著古琴,打開殿門。
易無風忙忙跟了上去。
看見於緋詩跟易無風出來,在宮外守夜的宮人非常的不解。一臉茫然的跪下去,就連在易無風身邊伺候多年的玉公公,也沒看明白眼前的局麵。
沒有過多的解釋,於緋詩隻是簡略吩咐一句,不得跟來,就帶著易無風出了芳華宮。
兩人去的地方,是雅芳園。木槿花的花期是在春末,這個時候剛剛步入初夏,花期還沒有過去。木槿花開的滿園子都是,遠遠的就能聞見隱約的花香。
走入園子後,雪白色的花朵綻放在枝頭,盡管是黑夜,也掩不住它高潔的身姿。
穿過花姿妖嬈,又有沉香環繞的林中小路,於緋詩領著易無風走到園中的亭子裏頭。這個亭子,是當初易無風帶著冷妃最常來的地方。
易無風依稀記得,冷妃當年,最喜歡的就是木槿花。為此,他才讓人建了這個園子。宮中事多,爾虞我詐爭鬥不止,每當他有心事的時候,冷妃就喜歡將他帶到此處。給他彈琴,給他跳舞,陪他聊聊心事。
那種日子,在如今看來,都好似做夢一般,夢醒之後,夢裏的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陛下,來。”於緋詩的聲音透過易無風沉沉的回憶,喚回易無風的心神。易無風凝眸望過去,於緋詩已經先一步踏上亭中玉階。
今晚,於緋詩穿著白色的紗衣,因為晚妝已褪,她身上的宮裝也一並褪去。身上的白衣,略顯單薄。在長亭四角懸掛的風燈緋光照耀下,她的麵容映在易無風的眸子裏,竟然不可思議的美麗。
見的易無風沒有反應,於緋詩又輕喚一聲,
“陛下,過來呀。”
易無風這才回神,起步邁過去,不知道於緋詩在搞什麽名堂。隻見的於緋詩將古琴擺在長亭中的玉案上,這座玉案,乃是上好的沉水玉所鑄。在案麵一旁,用清秀的小楷鐫刻著“風起情嫣”四個小字。
風是他易無風,而嫣則是冷嫣。冷妃的閨名就叫冷嫣,小字一個單月,也叫冷月。不過,易無風還是習慣的喊冷妃嫣兒。
等的於緋詩擺好古琴後,易無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一步一步,靠近過去。在琴案前坐下,伸手過去輕輕的撫摸著案身。仿佛在撫摸著他跟冷妃的過往一樣。
當然看出易無風眼中的沉迷,於緋詩走到一旁,拿出收在衣袖裏的玉簫,放到嘴邊。在吹響玉簫之前,先是招呼易無風一聲,
“每個人都會自己藏在心中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有市井百姓,心中都會自己的無奈跟心酸。每當臣妾不開心的時候,臣妾就會擺弄音律。然而,每當臣妾奏完一曲過後,不管臣妾多麽的不開心,都會變的釋然。”
於緋詩一席話落,驚起易無風眼底的一絲絲茫然。他抬起眸定定的看著於緋詩,她站在微薄的光火裏,恬淡的容顏淡漠的神色,與往常並沒有絲毫的不同。但又讓覺得,她與往常又有著說不出的不同。
宮中的嬪妃,若是遇見他心情不快的時候,總會故作溫柔的詢問著他發生何事,要如何給他解憂。唯有她,直接用自己的方式,去讓他釋然。
霎那之間,易無風心中一陣恍惚。如果人生能夠得到這麽一個知已,似乎也是一種圓滿。
於是,易無風低下頭,低沉的從嘴邊喃出一句,
“好,那就讓我們合奏一曲吧。”
“如此甚好。”於緋詩點頭答,放在嘴邊的玉簫,慢慢流淌出一串悠揚的音符。清緩而疏遠,像是從山澗裏湧出來的清泉,帶著撫定忍心的清涼,漾在易無風的心靈深處。洗去塵埃,定心寧神。
不自覺的挑動起手下的古琴,撥過幾根琴弦之後,弦音帶來的激蕩感也從易無風的長指間跳躍出悠遠的曲調。緊跟在於緋詩的簫聲之後。
不緊不慢,不鬆不快,配合的幾乎天衣無縫。
這一晚,炎熱而沉寂的夏夜,都醉在兩人高超的音藝當中。
易無風的心門,好像被於緋詩的簫聲慢慢的打開了一樣。自合奏那晚過後,易無風天天留宿在芳華宮中。
不是讓於緋詩給他吹奏玉簫,就是讓於緋詩跟他琴簫合鳴。或是讓於緋詩撫琴,他舞劍。前所未有的溫馨和諧之感,讓於緋詩心底覺得不真實。整個人像是踩在雲端,居高臨下的感覺,更加讓人心慌。
一日,於緋詩在給易無風撫琴的時候,想的太多,竟是將琴弦撥斷。指間傳來的熱辣疼楚,讓於緋詩回過神。
“怎麽這麽不小心!”在琴音斷下的一刻,易無風沉醉在琴音裏的神誌已經清醒過來。走到於緋詩跟前,握起她被琴斷撥裂一道口子的長指。放到嘴裏含住,濕潤而溫軟的熱度從於緋詩的指間傳入大腦。
在於緋詩的心裏撩起一陣陣柔和的酥軟,好似是誰在她的心裏養了一隻小貓。不經修剪的爪子在她的心上雜亂無章的撓著,見不得疼,就是癢的讓人心慌。
疑惑又茫然的望著易無風難以琢磨的舉動,於緋詩的神色呆愕的近乎癡傻。
好不容易將於緋詩手中的血止住,易無風拿出一麵帕子,將染在於緋詩手中的口水擦掉。淡定的看著於緋詩,問,
“怎麽了,怎
麽這副見鬼的神情?”
“沒,沒事。臣妾多謝陛下!”從易無風的餘音匯總回過神,於緋詩欠了欠禮回答。
“於緋詩。”莫名的,易無風忽然喊出於緋詩的名字,
“你是不是覺得朕非常的可怕?”
“臣妾不敢。”慌忙的,於緋詩低下頭,搖了搖。
“那你是非常的討厭朕?”
“臣妾不敢!”於緋詩再搖了搖頭。
“那為何朕覺得,你一直在躲著朕呢。人家是巴不得朕多看人家一眼,而你,總恨不得不用看到朕。難道朕真的讓你這麽討厭?”難得說出這麽些話,易無風的語氣難掩著失落。話到最後,漆黑的眸點著落寞看著於緋詩。
一時之間,於緋詩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易無風。擰著眉,抿著唇,顯得非常的為難。
看著於緋詩鬱結的模樣,易無風不知為何,莫名的開心。就勢坐到地上,坐到於緋詩的跟前,自顧開口,
“其實你不用說,朕也知道,你是在埋怨著朕。當初為了嫣兒,朕把你當成棋子推到嫣兒前麵,幫嫣兒擋著後宮所有的冷箭。後來,朕還把你打入冷宮。在江北的時候,朕不但懷疑你,羞辱你,還將柳煙兒帶回宮裏。你是不是覺得,朕很寡情?”
雖然心中已經認定易無風的薄情,但在易無風跟前,於緋詩仍是不敢親口承認。撇開一道舒緩的笑意,於緋詩繼續搖了搖頭,
“陛下說笑了。”
“嗬嗬。”幾乎是苦笑出聲,易無風嘴角扯開一道苦澀的笑意,輕歎一口氣,
“朕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不爭便是大爭。你一無權勢,而無顯赫的出身。所以,你不想淌後宮這趟渾水,是麽?”
一下子被易無風點中心思,於緋詩臉上的淡漠稍微有些掛不住。燦燦一笑,吟出一句,
“皇上英明!”
“你倒是聰明。”似是有意無意的讚賞,易無風歎出一句,
“這渾水,你倒是想避的開。朕反成了你心裏頭的惡人了,可朕心裏的苦。你們誰知道呢?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是天下的男人都豔羨的運氣。可是誰知道,為這運氣,朕付出了什麽了,誰又知道!”
聽出易無風話裏的不妥,於緋詩不免有些緊張。在後宮裏頭,知道的太多,懂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生怕易無風再說下去,於緋詩急忙提醒易無風一句,
“皇上,您累了,要不歇著吧。”
“怎麽,難道你也不願意停朕說話麽?”明白於緋詩的小心,易無風眼中拂過一絲淒苦。哀怨的望著於緋詩,撩的於緋詩心頭於心不忍。堵在喉間的拒絕,硬是沒有說出口,道,
“沒有,能為陛下解憂,是臣妾的福分。”
似乎是聽不出於緋詩語氣的裏不願一般,易無風接著開口,
“為了江山皇座,為了大好河山,朕要娶朕不愛的女人,還得一個個的善待她們。因為她們就是各方勢力的平衡,甚至,朕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保護不了。你說,朕是不是很沒用,很沒用。”
“沒有。”既然已經聽了易無風的心生,於緋詩這時候已經沒有抽身的道理。索性,硬著頭皮開口,
“凡事皆是有舍有得,陛下舍了,自然有陛下得到的東西。”
“可是朕覺得,朕其實一無所有。”
“好了,陛下你累了,歇著吧。”沒有再讓易無風講下去,於緋詩起身過去,將易無風扶起。
兩人齊齊走入後邊的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