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樽對月明
一抹晨曦的微光染亮了大正王宮的宮簷梁壁，穿透窗棱斜照在榻上，照見了榻上的人。
眼睛感到有些不適，樂簪抬了抬眼簾，整個人卻軟軟地不想動。
有輕輕的腳步聲移至床前，一個梳著垂練髻的青衣宮女拘謹地在羅帳外低目相詢，“娘娘醒了麽，要不要奴婢將紗簾給遮上？”
樂簪不答，隻將眼睛重又閉上。宮女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便躬身輕輕退了兩步，轉而走向大窗，抬手剛剛碰到紗簾還未施力，便聽身後道，“別拉上簾子，還是敞著罷，這鑄春宮幽暗憋悶，再遮了簾子，本宮透不過氣來！”
“喏，奴婢該死！”宮女疑惑萬分地鬆開手，心道鑄春宮是皇宮中最敞闊最舒適的一間了，怎麽簪妃娘娘還嫌憋悶呢，白日不墜簾子倒也罷了，逢著晴朗的月夜，簪妃娘娘仍是喊開了窗子敞著簾子，作為下人，雖麵兒上不好說娘娘是不是有什麽怪癖，然私下腹疑卻是不止。
樂簪在說話間側轉身子，背對晨光，“皇上呢？”
“回娘娘的話，皇上到禦書房處理今天的朝務去了，臨走前吩咐話兒下來說讓娘娘好好休息，等娘娘睡醒，再一起去福安宮向太後請安也不遲！”
樂簪雙眸一挑，眼風如寒潭秋水，是了，昨日冊封進妃，按例今兒確實是該一早就去向太後請安，但是巧姿若有如無的提醒，反而讓樂簪心中一陣煩躁。
如今，都是什麽世道，大裕建朝一百二十餘年，早已失去了當年氣吞山河如虎，萬裏鐵騎所向披靡的威武，就放佛一個巨人走過了千山萬水最終疲憊了，變得搖搖晃晃步履蹣跚，隨時隨地都會倒下，不，應該說千瘡百孔的大裕朝現在不過剩下個軀殼，連虛張聲勢的力氣都沒有，像明湛風這般，一個小小的輦州總兵，都可以豎旗為王，輕而易舉攻下連貫南北的要省匯昌，攻城掠地七州六十四縣，便分庭抗禮割據一方，自封為壽光皇帝，國號大正。
多麽可悲，她一個真正的皇室貴胄雪
香郡主，卻不得不委身朝廷的敵人，作了他的嬪妃，強顏歡笑，還要去向所謂的太後請安！
霍郎，你若在天有知，能原諒我的一片苦衷嗎？
晨曦浮動，樂簪似乎看見了，鮫綃帳紅燭長燃，鍛花錦被鴛色羅衾，那個英俊磊落的男子，正衝著她深情微笑，再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此生得有雪香郡主一人，足以！”他說，“貧賤不相棄，富貴難轉移，顛沛無相忘，離分猶相憶，生死共相隨！”
“生死共相隨！”
她卻是，忍辱含垢，偷生獨活！即使心冷如冰，心念成灰！
“讓開，我要見我姐姐！”殿外響起略帶些破音，卻分外洪亮有力的叱責。
“唉，小國舅爺，睿昌郡王爺，你還不能進去，娘娘還沒起身呢，你在庭前站一站，等奴婢前去向娘娘通稟一聲可否？”隨即響起的，是一個宮人的連哄帶勸，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惶恐焦急。
樂簪一聽到對話，趕緊抬手抹去眼角的一縷淚痕，翻身坐起，撩開羅帳，“巧姿，讓允靈將郡王帶進來吧，另外再給本宮取件衣服來！”
“喏！”巧姿剛將外衣給樂簪披上，一個十餘歲的英俊少年，便風風火火地衝進內殿，此時的樂簪尚未梳洗，烏絲蓬亂中，襯出了她那姣好白皙，卻始終掛著淺淺憂傷的臉。
“阿姐！”少年心痛地叫出聲來，“阿姐，你還好麽？”
“一大清早的就被你吵，能好麽？”樂簪向少年施了個眼色，同時揮手對巧姿和緊跟著少年進來的允靈道，“你們先退下吧，我們姐弟說話的時候，不希望外人打擾！”
“喏，奴婢們這就去殿外候著！”巧姿識趣地拉了允靈，躬身退下。
“樂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這是在大正皇宮，行事說話都要謹慎萬分，若是被人瞧破了我們的身份，別說替你哥哥報仇，皇上會先拿我們的血祭旗的！”樂簪眼看著兩個宮人退出內殿，趕緊將少年拉近身邊，壓
低聲音悄悄道。
“那個狗皇上到底對阿姐做了什麽，他是不是欺負阿姐了？昨夜那些個爛舌根子的宮人們說……”樂函的聲調已帶著些哭腔。
“說什麽？”樂簪眉頭輕蹙。
樂函憋紅了臉，硬是吭不出聲來。
“好了好了，我不問你了，隨她們怎麽說罷，樂函你記住，要隨時隨地的記住，我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你哥哥報仇，替霍家奪回虞城。”
樂函的明眸停留在樂簪的臉上，很快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忘不了家將霍德在臨死前，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是用血跡斑斑的手將他的手和樂簪的緊緊團在一起，並用乞求的眼神一直看著樂簪，直至抽出了胸腔中的最後一口氣。
虞城霍家軍成名已久，驍勇善戰聲名赫赫，樂函很清楚，拚死保護他突圍的霍德，隻是像所有死去的霍家軍將士一樣，放心不下他的安危，也把最後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她抽出手，輕輕替霍德合上死難瞑目的眼，卻是在對他這個活人說話。
“不，我不哭！德大哥是為霍家盡忠的，我也會為霍家流血不流淚！”他猛然起身，像個大人般地團緊了雙拳，挺直了身軀。
霍家世代掌管虞城，迄今近二百年，且代代皆是文武全才，從小就耳濡目染受大哥霍鑒初和霍家軍影響的他，盡管才十二歲，卻已有了男兒的錚錚骨氣。
沒錯，在改名換姓之前，他有一個更響當當的姓氏，也有一個更顯赫的家世，那就是霍家少將軍霍鑒函。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為了霍家，你相信我，願意跟我走嗎？”
“我知道你，你是我嫂子，景王府的雪香郡主奚玥，你會幫我替大哥，替霍家報仇的對不對？”他不但雙拳團緊，也緊咬住嘴唇，壓抑著內心的悲楚一字一頓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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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