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傷勢加重
朱小朵睡得很沉,疲憊的模樣落入靜歌眼裏,卷起他心裏的千層巨浪。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裏又燃起了盞盞燭燈,晶瑩透明的燭淚一滴一滴落在青釉燈盞上,最後一湧而出,濺落在檀木幾上,滴落成厚厚的殘蠟。
她這才知道,自己是睡過頭了。
放眼一望,見不著靜歌的人,卻聽著幽幽琴聲自耳畔飄過,有如天籟。
她倏地起身,查覺臉上不那麽緊繃了,伸手一摸光滑成片,連手上的血跡已被擦洗幹淨。
不由在心裏埋怨自己,怎麽可以睡得這麽死,連靜歌替她擦洗臉頰也未曾查覺。
起身穿起在戰火中弄得破爛不堪的繡金木履,朝著幽幽琴聲之處走去。
朱小朵的心本是十分急切的,聽聞靜歌的琴聲悠揚回蕩,心也跟著沉靜了起來。他的琴聲曲調低緩,又並不憂傷,好像一陣陣三月春風自耳耳畔輕輕拂過,能拂淨你心中所有的煩惱,塵事間的所有紛紛擾擾都可以在他的琴聲中得以平撫。
也隻有內心坦蕩,真善真美的人,才能彈出如此天籟吧!
朱小朵緩緩走近,拂起拱門前的白珠簾箔,映入眼裏的是靜歌彈琴時的輕拈慢攏。
盡管他身上錦織的水藍色長袍已經破爛不堪了,可是無法淡去他身上的儒雅之氣,沒有玉冠束髻,隻一溜破布將三千青絲束於腦後,也是那般俊顏無雙,卓乎不群。
她能從他風清雲淡的裝容中看見他那顆至誠,至真的心。
拱門外的月台本是風雅之地,被封了窗牖,沒有光線,沒有輕風。靜歌也沒有點燈,朦朦朧朧中,隻覺他是從畫裏走出來的男子,好不真實,又好真實地坐在她眼前。
一曲彈畢,靜歌緩緩睜開眼來,輕聲道,“醒了?”
朱小朵微微點頭,“你怎麽不叫醒我,我睡了多久?”
靜歌微微起身,從她身走過,取了一盞燭燈擺在月牙桌上,“你隻睡了一會兒,天色還早,才二更天呢。剛才又有人送來了粥湯與一壺開水。看來陸遠之,也不盡是那般不近人情。”
她牽強一笑,“是十四郞差人送來的吧。陸遠之才沒那麽好的心。”
急急走到月牙桌前,
拭手一摸,“清粥還是熱乎的,我盛來給你喝。”
靜歌卻說,“不是,是他親自送來的。”
朱小朵手裏端著精美的青瓷小碗,卻是陡然一滯,“誰送來的?陸遠之?他對你說了什麽,是不是勸你放棄我?”
她的心登時亂了,陸遠之一來,肯定沒有好事,一邊盛著粥,一邊想著事情,一不留神,白生生的粥粒都灑在了月牙桌上。
靜歌接過她手裏的碗,扶著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邊,“看你緊張的,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送了點粥湯來。其實他也沒有你所想的那般可惡。”
朱小朵委屈地抬頭,“靜歌……”
落入她眼裏的,依舊是靜歌這張蒼白的臉,隻是他洗得淨白,又梳了一個束於腦後的整齊髻發,看起來便不再那般落魄無力。
他不急不徐地堵住她的話,將粥碗遞給她,“先喝碗粥吧,你餓了,我也餓了。”舍不得移開目光,目不斜視地盯著她,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
朱小朵接過碗,也替他盛滿,“不是說餓了嗎,看著我就能看飽嗎?”
他眼裏是溫和又悲涼的笑意,“小朵,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人生當中最快樂的日子。”
她把粥擱在他的麵前,滿足一笑,“我也一樣,快喝粥吧,快涼了。”
他不急著喝粥,而是不舍地望著她,又道,“小朵,我的心會永遠記住你的模樣的。”就讓我再多看你幾眼,把你的模樣深深刻入腦海裏。隻是……
他沉沉歎一口氣,悲涼地笑了,“小朵,方才民國皇帝也把安安和平平也帶來了,他們都很好,沒有哭鬧,將來你要好好照顧他們……”
朱小朵臉色一沉,“靜歌,陸遠之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事情?”
他一陣緘默,臉上閃過悲涼笑意。
她急急又問,“你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什麽協議,靜歌,你說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隱瞞我的。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靜歌又笑了笑,拍了拍她纖細的手,隻道,“他沒有威脅我,真的。快喝粥,粥涼了就不好喝了。”
語畢,他便垂了頭,端起青瓷小碗飲了一大口白粥。清香滑潤的粥湯入了咽喉,卻有如魚鯁在喉,心裏的
苦痛硬是被他就著粥粒一起倒咽回肚裏。
朱小朵急了,“靜歌,你倒是說話呀,陸遠之來的時候說了些什麽,你怎麽突然變得這般悲傷了?”
一碗粥已被靜歌一飲而盡,他又去盛,笑著道,“哪裏又悲傷了,可能是內傷未愈,所以臉色不佳,看起來很蒼白。我不是悲傷呢。”
他雖如此說,小朵仍有狐疑,不便多追問,隻道,“那你快喝粥吧……”
靜歌杵著未動,兩眼深情地望來,乳軟道,“小朵,你能再叫我一聲嗎?”
“靜歌!”她如他所願,柔情地喚他,一聲又一聲,“靜歌,靜歌……”
就是這種親密的感覺,從她的口吻裏可以聽出真情意切來,他好貪戀這樣的感覺,笑著笑著,竟然噗哧一聲,噴了滿桌的鮮血。
碗裏與盅裏白生生的粥湯,頓時被濺得斑駁成片。
血絲在粥裏漫延,一紅一白,觸目驚心。
朱小朵急忙扶住他,“靜歌,你怎麽了?是不是陸遠之在粥裏下了毒?”
噗哧……
靜歌哪裏還有功夫回答她的話,鮮血是一口一口的往外猛噴。
血漿雙濃又稠,緩緩地白粥裏漫延,很快便將粥碗覆蓋。
朱小朵被嚇得瑟瑟顫抖,雙手雙腳頓時一軟,想握緊他,卻抖個不停,“靜歌,你不要嚇我,你怎麽了?你等我,我去找陸遠之拿解藥,我去求他,你等我……”
她慌忙轉身,身後的靜歌虛弱無力道,“小朵……粥裏沒有毒……是我自己的內傷……你別去……再有兩天……”
駐立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見靜歌微弱地揮著手,示意她過去,她趕緊走近握緊他沾滿鮮血的手,“靜歌,你是不是傷得很重,明明都已經可以彈琴,可以自由走動了,怎麽會吐這麽多的血,靜歌到底傷在哪裏了?”
靜歌氣息微弱,哪肯告訴他,其實他傷得很重,都是硬撐著,不想讓她擔心罷了。
他什麽也不說,伸手去撫她的臉,滑過她臉頰的力度輕如羽翼拂過,微弱無力,讓人憂心。而他,卻笑得那般安詳,隻要能看著她,便是滿足的,“小朵,你不要走,再有兩天你便不再屬於我了,你多陪陪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