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口舌之爭

陸遠之輕輕在她臉上摩挲,洗淨汙漬與血跡,替她敷上冰魄般的膏藥。

他的心是沉沉的,“我們來到這裏已經六年了,整整六年,六年啊。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是不是應該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平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甚至已經有自己的一雙兒女了?”

她臉頰的傷口皮肉綻開,他指尖下的力度不由輕緩下來,生怕弄疼了她。

“朵朵,這六年裏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是這封建帝王社會,一次一次迫使我身不由己,我錯在把你抓得太緊,所以傷你太深。我有罪,我承認,但朵朵你要恨我到什麽時候?我們曾經……”

朱小朵皺眉垂頭,斬釘截鐵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急忙奪下陸遠之手中的膏藥,掌心驀地隨膏藥冰涼起來,“你不喜歡我破相,我好好擦完這盒藥就是了。我什麽都聽你的,現在你能告訴我什麽時候能讓我見靜歌了吧。”

聞言,陸遠之不由蹙眉,心底的荒涼緩緩漫向全身。

烈風將帳簾高高拋起,他的鐵盔寒甲被撩得簌簌作響,直吹得他心碎成灰。

朵朵,你可以恨我,哪怕恨我一輩子都隻可以。

但是你的心裏萬萬不能有別人。

他心念忽動,攏緊她的白狐雲肩,垂頭沉聲道:“朵朵,男人的心眼其實很小。我怕我一不高興就……”

後麵的話,他終究沒有直白地脫口而出。

朱小朵卻急急搶白道:“就怎樣,就要了靜歌的命是嗎?現在我不會再求你放過他了,我終於想明白一件事,一個人的命不是乞求而來的。靜歌有他的尊嚴,他不會這麽輕易就被你打敗的。十四郞說的太對,你樹敵太多,一樁樁血案累積在你身上,你已經成了一個嗜血的魔鬼。你要我留在你身邊,到底是要我可憐你,還是要我笑話你?”

陸遠之驀地抬頭,眸中刺痛,“可憐我?”

他漠然握拳,咬牙問道:“完顏靜歌當真在你心裏占據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嗎,可以讓你一丁點也容不下我。你對我連恨都沒有了,隻剩下可憐和笑話?”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曾經滄海,曾經深愛,縱使是他千錯萬錯,也不應有如此結局。

他痛心問她,“朵朵,你對我就隻剩下同情和嘲笑?”

悲涼的笑意從他唇角劃過。

蝶羽般輕盈的雪花透過帳簾的罅隙飄來。

流風回雪中,這愛情也這般淒涼地落花成陣。

她不作回答,亦不看他,緊拽著裙裾一角,指節也隱隱透著白。

是恨,是同情,是嘲笑都已不重要。

她隻想逃離這種麵對麵的疼痛。

也許,隻有不再相見才能讓傷口慢慢愈合。

緩了良久,他收起悲涼的笑意,冷冷又道:“我討厭完顏靜歌,他活不成,他的骨肉也活不成。”

她揚頭逼問,“什麽意思?”

他一陣冷笑,“我曾經說過,隻要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能接受你腹中的孩子,並視為己出。可是如果讓這孩子順利出生,你朝朝暮暮看著他,豈不是讓你對完顏靜歌一輩子都銘記在心。完顏靜歌必須得死,這孩子也必須得死。”

朱小朵悚然一驚,“你……”

且不論她肚子裏並沒有完顏靜歌的骨肉,就憑陸遠之這番話,已然讓她徹底失望,“你當真心狠手辣。”

陸遠之陰沉著臉,“放心,這次不會讓你那麽痛苦,等安定下來我會找最好的大夫好好替你拿掉這個孽種。”

他特意將“孽種”二字加重語氣,咬著牙充滿憎恨地說道。昔日他那溫潤如玉的姣好麵容似乎是被刀削了一般,淩厲中猶帶幾分惡毒。

朱小朵不由怔住。

陸遠之啊陸遠之,你真的變了……當真要我對你連恨都所剩無幾,隻能用可笑和同情的目光看你嗎?

空氣中是冬雪的味道,冷冽而又清新。

她深深吸一口氣,望定他的惡毒模樣,悲涼地笑了笑,終不願多說一個字。

陸遠之依然握拳,隻道:“好了,讓月紅服侍你沐浴更衣,晚上會有慶功宴,記得打扮漂亮一點。”

邁步欲走之跡,他忽又停住,掏來

一瓶髹著紅藍相間花紋的琺琅瓶,隻道:“一會在慶功宴上我會讓你給各位將軍敬酒,先把這瓶甘露喝了墊墊底,免得喝酒傷身。”

她不再看他,冷冷嗤鼻,“是墮胎藥,就明說。何必要假惺惺地說是解酒甘露。”

奪下他手中的琺琅小瓶,她一飲而盡,濃鬱的藥味由喉間蜿蜒流下,不禁有一絲涼意襲體。

腹中股肉一事,本就是完顏靜歌為了成全她的自由,不得以編造的謊言。

即便這真是墮胎藥,又何妨?

她握緊已然空置的琺琉瓶,狠狠瞪著陸遠之,“這下你滿意了吧。”

陸遠之心中鈍痛,隱忍道:“我說了這隻是解酒的甘露,不是墮胎藥。一年前讓你失去孩子,都是逼不得已的。”

思緒飄遠,憶起一年前逼迫朵朵服下一味老羊子湯汁,害他們的骨肉夭折,他便愧汗不已。

手中的拳握得更緊,思緒良久,陸遠之終是低頭認錯道:“方才……我隻是說的氣話。我再不願傷你的身子。你腹中孩兒的事,我……不會再提。”

他深吸了一口氣,隻覺胸前一滯,連說話的聲音也是低沉無力的,“你的身子最重要,我不會再傷害你,我會讓你把孩子順利生下來……”

語氣陡轉,冷冷又道:“但是完顏靜歌必須得死。”

她急急搶白,“我要說多少次,我並沒有懷上靜歌的孩子,我隻是不希望你濫殺無辜。”

他迫近她,直迫得她身子猛地後仰,“你還要想方設法地護著他嗎?我也要說多少次,我們之間不是這個孩子的問題,而是你的心。你的心可以狠到不念一絲舊情,這般冷漠我,這般折磨我。難道你不知道在這個封建社會,隻有我和你才是同類人,隻有我才最懂你,最愛你嗎?縱使我娶了靜思公主,可是我的心一刻不曾背叛你。我是如何被逼迫著娶的靜思公主,你難道不能明白嗎?鎮安王也罷,還是那些所謂的才俊公子也罷,哪個不是理所當然的三妻四妾。如果完顏靜歌稱帝,你能保證他不會佳麗三千嗎?我對你的所有傷害,都是源自我愛你,我在乎你,我不想失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