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牽腸掛肚

完顏靜思坐在七尺大床之上,珠翠相間的鳳冠頂著的大紅喜帕高高聳立,金鳳展翅的長長裙擺拖在床榻前,她直挺著胸膛,蓋頭之下嬌美如花。

偌大的新房,在丫環小廝悉數退下之後更加迷人眼眸。

曼妙舞動的薄紗輕挑著婆娑的燭影,盞盞紅燭泣血流嵐。

她輕輕甩開並蒂繾綣的長袖,嫁衣上的鳳凰撲翅輕飛,透過紅色喜帕的罅隙,偷偷地看了一眼緩緩走近的陸遠之。

一種輕淺的腳步聲慢慢bi近,卻撲著陰重的冷氣,隨之而來的是他身上的一抹淡淡酒香。

陸遠之泫然挑下大紅喜帕,將她如同春梅綻雪的肌膚一覽無餘。

完顏靜思靜靜地看著這個溫潤如玉又隱著霸氣的男子。

他清越如水的眼中多了幾分陰鷙,仿佛要把她卷進幽深的漩渦之中。

濃烈的喜妝已經掩蓋不住她本有的喜慶,反而染上淡淡的哀愁,越發越覺得這個男子的眸光可怕。

陸遠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似要將心中鬱結的煩悶之氣一口吐出。

他沉聲說道:“公主你懷有身孕,為了婚事CAO勞了一天,早些睡吧。”放下她的喜帕,轉身欲走。

背後急忙傳來完顏靜思嬌嫩的聲音,“陸大哥,你要去哪裏?今夜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陸遠之抬起的右腿輕輕落地,隻覺整個身子疲軟無力,心中堵著一塊巨石,說不上為什麽這麽心痛,好像有人拿著刀子在捅他一般,“公主,那夜我冒昧無禮,是因酒醉未醒。不管怎樣,你是孩子的娘親,我會對你們負責的。你早些睡吧。”

語畢抬腿,身後人急急問道:“你去哪?”

完顏靜思望著陸遠之愣了愣的背影,隻覺它透著漫天蓋地的冰涼,她驀地一痛,哀婉的眼中漸漸盈著燦然的淚光,“陸大哥,我們都拜過天地了,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冷。”

他歎一口氣,道:“本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她心有不甘,嬌滴如花的說道:“可是你答應過我,要給我一個機會的,為什麽又要在洞房花燭夜拋下我,你是要去姐姐那裏嗎?”

陸遠之卻答非所問,“謝謝你在皇上皇後麵前求情,保留了朵朵的正妻之位。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我明早再來看你。”

完顏靜思半眯著赤圓的美目,妖冶之光忽地散開,愛恨並存,在心中咬牙切齒的念著那個女人的名字,嫉妒、仇恨一並化成怒火,在眼中狂烈燃燒,卻壓低了嗓音,裝作體貼端莊地說道:“姐姐的心情一定很糟,那你去陪陪她吧。”

陸遠之避而不答,邁步離開,扣門前望著完顏靜思的盈盈笑意,見她眼中閃爍著無辜和熾熱的期盼。

而他這個做丈夫的卻給了她一個冷清的洞房花燭。

他的心,難免負疚。

然而,等門縫一合,那幀冰冷的身影漸漸遠去,完顏靜思的眼裏隨即閃過一絲陰鷙,血絲滿布,陰謀誕生。她咬牙念道:“朱小朵,本宮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你,我一定要讓陸大哥愛上我,再徹底、徹底地毀了你。”

她握緊拳頭,深長的指甲嵌入血肉,鮮血透漬,她卻不覺的痛,越發越狠狠握拳,似要將朱小朵握在手心中碎屍萬段。

她那幽深的眸光似是陰霾長夜,又將卷起一潭巨大的陰謀漩渦。

陸遠之穿廊而過,心中負疚,對這兩個女人都無法交待,那種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一身大紅禮服在盛夏的夜風中惻惻起舞,本應該是腳步輕快,滿麵盛喜,卻千斤負重,每走一步都是艱難。

兩名派出的護院終於在回廊尋得陸遠之的人影,小跑上前,急忙稟報道:“東家,夫人至今未歸。”

陸遠之倏地皺眉,“可跟得朵朵的行蹤?”

一個青衣護院連連點頭,“夫人在酒肆,一個人喝了幾壇子的悶酒,卻不醉不倒,照這麽喝下去,會出人命的。”

登時,驚得陸遠之氣急敗壞,暗暗低罵,“這個傻女人總是會折磨自己,走,快帶我去。”不及護院帶路,他已經邁出了幾丈之遠。

滿身的喜袍與他臉上所盛的怒氣極端的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夜這新郎官做得,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深夜的酒肆已經人煙稀零,二樓雅座依舊是醉倒的朱小朵與翩翩風度的白衣男子。

月紅雖然陪著她,卻拿她沒有半點法子。

白衣男子從隔壁桌換到了離河塘最近的月台,靠坐在欄柵上,一手拈著琉璃玉碗,一手輕垂身側。

已是人聲寂絕,月色朦朧。

窗外柳樹悠悠揚揚,做盡了輕模樣。

白衣男子望著一輪明圓,細細品著酒,嘖嘖有味的念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好詩,好詩!”

他不禁又轉頭,斜睨了一眼醉倒的朱小朵。見她一聲不吭,側趴在酒桌上,雙眉緊蹙,一個人又苦又悶,卻好在沒有發酒瘋,倒也是一個酒品不錯的女子。

月紅又急又慌,獨自念道:“夫人,你喝得爛醉如泥,叫紅兒怎麽扶你回去。怎麽辦?怎麽辦?”

白衣男子調侃一笑,“放心好了,你家駙馬爺一定會親自接你家夫人

回府的。”

月紅怒瞪了一眼白衣男子,回首揚聲罵道:“臭東家,死東家,他一個人去風流快活了,哪管夫人的死活。”

語意未盡,樓下處傳來急促的靴子聲。

眨眼的時間,一席寬袍喜服的陸遠之疾步走來,眼中眸光似絲似線,隔空將側趴在酒桌的朱小朵緊緊纏繞。

月紅急忙捂著嘴,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本以為自己罵了東家,東家會責罰,不曾想他一個勁步走來,眼中又氣又憐地望著醉倒的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醉酒後的朱小朵滿頰紅暈,一張美麗bi人的臉如同是四月夜晚剛剛開放的桃花,鮮活得可以讓太陽在夜間升起。

河塘輕風陣陣,從她身後吹過來,夾帶著絲絲酒氣,自陸遠之的麵上拂過,登時讓他心中一蕩。

再看她髻邊的一綹發絲垂下,露出沁著細密汗珠的額角。

突然之間,陸遠之似乎回到了五年之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初見她時的心慌意亂。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喝醉。

上一次,依舊是五年前的那個冬天,她和他私奔,最後眾叛親離,她喝得爛醉,卻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很幸福。

其實陸遠之知道,她是離開了母親,有苦說不出。

那個時候,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生一定不能負了這個重情重義的女子。他要和她找一處溫暖安靜的地兒,朝朝暮暮,白首相依,如她所說生兒育女,然後好好護著他們娘倆兒。

然而,他還是負了她。

白衣男子見駙馬爺佇立在醉酒的朱小朵身前,整個人僵化了般立在原地。他倏地從欄柵上起身,劈啪一聲摔破手中琉璃玉碗,朗朗笑道:“駙馬爺今日大婚,不在府中洞房花燭,跑到酒肆來湊什麽熱鬧?”

陸遠之這才從冥思中醒來,挑目一望,見白衣男子的臉上浮過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蹙緊眉頭沉聲問道:“怎麽是你?”

白衣男子朗朗笑道:“本王夜逛酒肆,這很正常。倒是你駙馬爺,本該和我那公主小妹洞房花燭,怎麽穿著一身喜服跑到大街上了?難道你就不怕皇後治你待公主不周之罪?”

陸遠之狠狠地瞪了一眼白衣男子,哼聲道:“既是被怪罪,也是你大皇子在從中挑撥。”

氣宇軒昂的大皇子仰天輕笑,笑聲中又半帶嘲諷,給人以一種生冷削硬的凜冽之感,“駙馬爺,本王不得不提醒你。若是你真的愛她,就不要抓得太緊,看得太重,否則她怎麽死的你都不知道。你以為,皇家的人是那麽好得罪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