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幾天不見,他越發瘦了,顯得個子更高了。

“長歌。”他看我一眼,慢慢走進屋來,在靠窗的凳子上坐下。

“一切可還順利?”他看向我,目光澄澈而又溫暖。

我故意不去看他,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還好。”

便是長久的沉默。

“我這裏給你尋了一段極好的玉,改天給你雕個好笛子,你帶著去吧。”他從袖管裏摸出一段綠玉,似是跟我炫耀。

我瞄了他一眼,依舊冷淡:“你沒事了?沒事你就走吧。我心煩,不想看到你。”

他長歎了一聲,終於站起身來,卻是走向門口,伸手把門鎖了。

我看著他做這件事,沒出聲阻止,眼睛隻看著他,恨恨的,卻也帶著淚。

他見我淚滑下來,終於走上前來,伸手擦去我的淚,長指卻又流連在我的唇上,輕輕摩挲著。

“你別碰我!”我恨極,轉身要走,卻被他使勁抱住。

“長歌,長歌,你不要逼我。”他的話語噴在我的頸項裏,灼熱得熨帖著我。

“我逼你什麽了,要不是你把我送進那不能見人的地方,要不是你……”我哭得絕望,連句話也說不完整。

“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微月她自己闖了禍,她跑了,皇上指名要人,你如果不頂上去,殷家全族就要遭殃。長歌,長歌,我。”他抱著我,緊緊抱著我。

“我不管什麽殷家不殷家的!當年我娘偷生下我來,我進這個家從沒一個人正眼看過我,各個把我當丫鬟!要不是要頂替微月進宮,你們還不拿我當人看!”我哭得絕望。

我娘當年隻是一個卑微的丫鬟,懷了我爹的孩子後被大娘趕出了家門。後來我尋親回來,我爹雖然認了我,可是大娘卻隻把我當丫鬟看,所有的人都欺負我,隻有殷權會庇護我。

或許隻是因為我們身世相似,同為庶出的孩子,殷權的母親早就死了,若不是因為家裏隻有他這麽一個男丁,他恐怕也會備受歧視的。

我跟他的關係發展到現在的樣子,我也無可奈何。我從小便愛慕他,因為孩子的本能,努力討好著他。

他是個瀟灑的遊俠似的人

物,最愛爽朗的大笑,喜歡鬥劍喜歡書法喜歡喝酒喜歡音律。

他有一顆世界上最溫暖的心靈,隻有他才會真正把我當成一家人,才會給我帶各種各樣好吃好玩的東西,才會教我讀書寫字吹笛子,才會把我當人看。

我們的關係變質於我十四歲那年的一個夏夜。

少女的一個吻,一副毫無保留的身體,足以改變一切事情。雖然他並未做出什麽僭越的舉動,可是我知道,從此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再回到從前了。

越來越甜蜜的情感糾纏,越來越心心相印的言談舉止,到了最後,他甚至都要考慮帶著我遠走高飛,再也不回殷家。

直到,微月跟著一個男人私奔了。

從此我的美夢,徹底破碎了。也從那一刻起,我不再笑了,他也不再瀟灑了。

命運就是這個樣子,它吝嗇於給我任何美好的東西。從殷權開始,我就知道,但凡是我覺得甜美的東西,它一定是裹著蜂蜜的刀刃。

我舔一口,就要冒著被割舌的危險。

而現在,即便我想被割舌,也沒這個機會了。

我被一塊小牌子,輕易地從殷權身邊奪走了,我是皇帝淩燁的女人,也是殷權的,主子。

“哐啷”一聲,花盆破碎的聲音從窗口傳來。

殷權迅速回頭,看見了小瑩子呆呆地站在那裏,瞪大了雙眼,一動也不能動。

殷權眼中寒光一閃,我略微不忍,低聲道:“給她個痛快的吧。”

他點點頭,長袖一甩,一枚銀針沒入小瑩子的額心,我站在那裏,看著小瑩子睜著眼睛,慢慢在我眼前倒下去。

我慢慢走過去,打開房門窗子,卻看見門前的地上有另一雙腳印。

淩亂的很,看起來倉促而逃的,尺寸小巧,一定是女人。

我蹙眉:“還跑了一個。”

殷權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拈起那泥土仔細看了看:“是個女人。”

我咯咯一笑:“還用得著你費那麽大的神?你看那腳步小巧,不是女人,難道是男人被裹了腳?”

殷權站起身來,也不理會那腳印的事,隻是輕輕拉住我的手,柔聲道:“長

歌,你此去皇宮,定要多加小心。小瑩子不中用,皇宮那等險惡的地方,我擔心你吃虧。後日、你入宮,我指派錦心、文繡兩個丫鬟,給你帶進去使。”

“錦心、文繡?”我有些樂了,“這兩個丫鬟從小便跟著你,把你當成佛爺一樣的看待。怎麽能甘心跟了我去?”

殷權歎道:“她們從小就是孤兒,此次跟你進宮,若能保你一世無瑜,就算她們報答了我的恩情。錦心雖然冷口冷麵,但是她武功好,能防身。文繡雖然沒有半分武功,可是她心思極其縝密,最會思慮打算。所以這一文一武伴著你,我也總算可以放心。”

我也不說話了,想到要入宮這回事,就讓我齒冷。

原來一家的富貴榮華全賴一個弱女扶救,可即便這樣,滿屋子的人還覺得便宜我了。若不是因為我長得跟微月一模一樣,我還不能認祖歸宗,我的母親也不能入住殷家陵園,根本不會被承認。

哼!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的情緒就不是很好,隨便吃了幾口飯,就說頭疼要去歇著了。

自有一個伶俐的丫鬟上來扶住我,我微微看她一眼,卻見她正是殷權身邊的文繡。

想起殷權對她的評價,說她“心思縝密,最是思慮不過”。我忽然有了個主意,想看看她是不是如此的聰慧,是不是會對我忠心。

“文繡,你看到那個閔柔閔小主了嗎?”到了屋子,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她。

她一愣,低下頭說:“文繡看到了。”

我笑笑:“你覺得這個人,有什麽地方不妥?”

“小主,文繡不知道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一驚,繼而跪下。

我並不著急扶她起來,隻是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這楓露茶總得泡個三四回才出色,丫鬟們知道我喜歡,所以趁我吃飯的時候已經泡上了,現在正是第四次喝,味道才剛好。

文繡跪在那裏,見我一直不說話,越發緊張起來。

我偏不理她,對待下人,就得恩威並施。她又是在殷權身邊長大的人,自然覺得自己跟其他丫鬟不一樣。我就更要殺殺她的威風。

果然,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有些吃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