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日各天涯

我朝文繡笑笑:“猴兒可算是懂了!”

文繡抿著嘴笑,見我喝了幾口茶,便忙上來阻止:“小主,夜深了,喝茶太多影響睡眠。再說還沒用過晚飯,先吃了飯再說吧。”

“也好。”我點點頭,“傳飯吧。”

文繡答應了,自去外麵叫小丫頭們進來了。

隻是一會兒,便有幾個小宮女悄悄進來,但都是靜悄悄的做事,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我便知道這就是天家規矩。安靜,就是最好的規矩跟禮數。

小太監們在外麵廊上守著,雖然天寒地凍,卻也不能離開。

人生下來就早已有了高低貴賤,高貴的,一如皇帝,生下來自然是萬眾矚目,備受寵愛。卑賤的,一如門口的小太監。小小年紀便被剝奪了成為一個人的資格,這麽天寒地凍的,也得在外麵守著。

想起他們悲慘的身世,又聯想到我自己,神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文繡在一旁伺候著,見我臉露疲色,隻當我是累著了,忙上來說:“今日天寒,禦膳房剛才送來了幾樣小菜,說是等小主用呢。”文繡說。

我皺皺眉:“我們今日剛剛進來,怎麽禦膳房就特意來送東西了。誰讓送的,鬧得這麽大的陣仗!”

文繡見我發火,連忙低下頭去:“說是容妃讓送的。”

“姑姑?”我更加疑惑。自小我便跟這個姑姑並不親近,她早年入宮,其實根本無甚交集。

“是。有一碗冬瓜蝦丸,一碗筍幹火腿,一碟子白果筍幹,一碟子蔥油雞絲。還有一碗栗子粥。我見都還樸素,便都留下了。”文繡垂手說。

“既然如此,那就拿上來吧。”我歪在榻上,懶懶地說。

“什麽好東西,自己偷藏起來不給人看見!我今兒偏來占便宜了!”我才剛說完,就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朗朗女聲,接著簾子被掀開,葉雲帶著一身的雪花飄然進了屋子。

“姐姐?”我見她穿著大紅色的鬥篷,頭上戴著竹編的蓑笠,身上都是雪花,便知道她是一路趕過來的。

“這麽大晚上的,還下著雪,你又來幹什麽呢?萬一路上

滑了,可怎麽是好?”我嗔怪她,趕緊吩咐文繡,“去,把葉貴人的鬥篷彈彈雪,再去拿一個手爐,給葉貴人抱著!”

葉雲朗朗一笑,倒也不拘禮,直接在我的榻上坐下,見桌子上擺著那幾樣小菜,不由得笑笑:“你這倒好,來了宮裏,倒成了眾人的寶貝。不是鳳輦,就是小菜的,真真讓人眼饞哪!”

我笑笑,吩咐錦心:“你去再燙一壺薑黃酒來,帶著她們都去,仔細點兒。”

錦心帶著宮女們下去了,隻有文繡留在旁邊伺候我們。

我見沒人了,才長歎一口氣:“姐姐現在越發說笑了。你若是眼饞,盡管都拿去。莫不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葉雲見我臉帶愁容,倒也不再笑了,反而安慰我:“長歌,你早該料到會有今天。你不像我們,你姑姑現在是得寵的容妃,皇上又愛惜你們殷家。皇上愛惜,皇後自然愛惜,皇後愛惜,後宮之中自然會有人對你眼紅。這一路的榮寵,看起來轟轟烈烈,其實不過是刀口舔蜜罷了!你可要小心!”

我微微一笑:“可不就是這樣說的!但眼下我能有什麽辦法,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的地步,想躲,如何躲?我如果可以躲避,裝清高冷漠,反倒會落下口實。”

葉雲歎口氣,也跟著我發愁起來:“這可真是的,如何是好呢!”

我見她也替我發愁,不由得笑笑,給她斟了一杯酒:“一動不如一靜,現在咱們也才剛進來,還不如按兵不動,且看看她們到底會出什麽招數!”

葉雲見我如此說,反而笑了:“你能想得開,便也好了。我今兒聽說你竟然坐了皇後的步輦來,真是替你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過想想,這剛入宮的新人,怕也隻有你擔得起了。”

我笑著搖搖頭,將手中的海棠酒一飲而盡:“擔不擔得起,還是要走一步是一步了。”

葉雲笑著點點頭,沒說什麽,隻是也將杯中酒喝盡了,忽然看見我窗邊那一盆水仙花:“怎麽同樣都是花,獨獨你宮裏的這盆格外黃得鮮豔呢!”

我撲哧一笑,朝葉雲的貼身宮女月盈說:“你快管管你們家的小主!怎麽憑是東西

都是別人家的好呢!”

月盈也笑了:“您這裏怎麽算是別人家的呢?不單我們小主覺得好,便是奴婢,也覺得黃黃得甚是好看呢!”

我朝葉雲笑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伶牙俐齒的,你的丫鬟也不差!”

葉雲喝了幾杯酒,臉上已經浮起兩朵紅雲:“你既喜歡她,就留下她!”

她一邊說著,一邊傾身去聞聞那水仙:“果然好香!月盈,你來聞聞,是不是比咱們那裏的香。”

月盈俯身嗅了一下,點點頭:“竟比咱們那裏的香不少呢!”

我哈哈一笑,拍掌:“瞧你們這主仆二人!若真的是喜歡,姐姐隻管拿去!”

葉雲疏朗一笑,看看外麵的天色,站起身來:“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明兒就是覲見皇後的日子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明兒仔細著點兒,可別毛毛躁躁的。”

我聽她耐心囑咐,心裏不由得一暖,便點點頭:“姐姐也要早點休息才是。我送姐姐出門。”

葉雲便起身,月盈伺候她穿上早就烘暖的鬥篷,又給她戴上鬥笠,我跟在後麵,送她回宮了。

外麵月色很好,一輪滿月當空掛,銀色的月輝灑下來,將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照耀得宛如琉璃仙宮。

從甘棠宮望去,隻見白雪皚皚,碧水池邊幾枝紅梅臨風搖曳,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我輕輕吟著這首詩,在文繡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水邊。

“這一樹紅梅真好看!”文繡微微讚歎,“隻可惜,缺了好笛聲。”

“是啊,缺了好笛聲。”我也微微遺憾,看著眼前的那株紅梅,不由得想起了殷權。

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每到雪夜,殷權必對雪吹一曲笛音,而眾人則在房中靜心聆聽。竟已成了殷家的傳統。

隻是如今,這樣的笛聲,再也沒有了。這樣的人,也再沒有了。

想起殷權,想起他那溫暖醇厚的笑容,我心中頓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起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各自天涯,永不能見!既如此,又何必讓自己心痛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