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雪美人來

“不!姐姐!晴兒不離開姐姐。”晚晴聽說要將她逐出絳雪軒,立時驚得花容失色。她一個庶女,這些年在謝府若不是依附在長姐流熏身邊,吃穿用度都依了嫡女的分例,早就不知要被府裏丫鬟婆子們如何輕賤低看一頭。

流熏麵露難色,丹姝更擔憂地嘟噥一句:“聽說,東漢時的曹操就有夜裏夢遊操刀殺人的怪病!”

封氏不無擔憂地點頭說:“晴兒是不宜留在流熏身邊長住了。”

晚晴麵上最後一絲血色被抽幹,愣愣地癱軟在地。失算,全盤失算。如今平白的背上個夢遊的病症,丟了同趙王府世子表兄一樁好姻緣,還要被貶回喜姨娘那狹窄的偏房去看人臉色。仿佛被人一腳從雲端踢去了泥溝,好懸一口氣沒噎堵得她暈倒。

“快看!大雪地裏端端跪著一個大活人呢!”喜姨娘一聲驚叫手指窗外,吸引眾人目光齊齊投去窗外。

“呀!這不是沈先生嗎?大風雪裏長跪庭院,是在負荊請罪呢!”

“嘖嘖,可憐呀!”

流熏的眸光頓時被窗外的情景深深攝住,驚愕令她幾乎窒息。

庭院裏長跪一人,風雪琢成一座冰雕一般,疾風夾雪展開獵獵青衫,飄然若天外謫仙。沈孤桐,那冷峻如冰海一樣的眉眼,一襲深青色布衣清寒入骨。那種寵辱不驚的飄逸從容,舉止中的沉穩內斂,令任何女人望之都難以忘懷。如今他麵色蒼白如雪,狹長的鳳眸裏閃爍著眸光篤定堅毅。

沈孤桐沉默無語,一副任殺任剮無怨無尤超脫的神情,長跪雪地。怎不令眾人才釋懷的謎團又起?

喜姨娘一陣陰陰的笑:“這奸夫都供認不諱了,大姑娘還要抵賴不成?”

四下裏立時寂靜無聲,原本同情的目光都轉作疑惑和鄙夷望向流熏。

此情此景,前世裏,沈孤桐在她房外長跪了一夜請罪,凍成了冰人,甘願隻身承擔所有罪責。令流熏前世裏為之傾情動心,一生相許不離。更促成了謝府不得已將錯就錯成全了她二人的孽緣。

沈孤桐,果然是個聰明絕頂的。男人若是有野

心,女人怕是難逃那纏綿的陷阱。

一陣寒風刮得軒門大敞,北風兜起窗幔張牙舞爪般亂卷撲麵襲來,一股沁骨的寒意浸透流熏後背。她定定神,上前幾步,揉搓冰涼的十指舉目望著濃墨渲染的天際,黑洞般灑下飄飄揚揚的雪片,徐徐道:“沈師兄莫怕,是非黑白爹爹自有明斷,絕不會冤枉沈師兄的。你大可不比如此委曲求全。”

沈孤桐一驚猛然抬頭,驚詫不解的眸光望著流熏,仿佛眼前人變得陌生許多。

“師妹,”沈孤桐喃喃一聲喚,這分明不是他所期盼,平日裏被他若即若離勾引得神魂顛倒的謝家大小姐,此刻該是不顧一切的撲來護他,索性將錯就錯的認下這樁生米煮成熟飯的親事。

他心有不甘,眸光深情地凝視流熏,挺直身子沉聲道,“沈孤桐死不足惜,刀山火海都下得,定不讓師妹受半分委屈。”

情真意切的一番話,都是處心積慮的謀劃中,分明是泥潭沼澤,前世裏她就在那雙動人的眉眼下一步步無怨無尤的深陷進去。

隻是眼前,她可該如何為自己開脫?

“大膽!”封氏急惱得麵頰赤紅,叱責道,“沈孤桐,你也是讀書人,受謝府收養大恩,怎能忘恩負義!”

喜姨娘掩口噗嗤一笑長長歎息:“貌似潘安的白麵窮書生同大家閨秀翻牆西廂會,戲文裏不是常有的嗎?”

四下一陣唏噓聲,仿佛一樁懸案變得撲朔迷離。

“沈師兄果真是病糊塗了,而且病得不輕!”

忽然,一個嬌柔淩厲的女子聲音乘風入耳,聲音並不大,卻是直指人心,引得眾人尋聲望去。

流熏一驚循聲望去,就聽一陣窸窣的衣履腳步聲傳來,窗外廊下的明角燈映得雪地光影交相如白晝,雪光中娉婷走來一隊人,為首一清麗的女子,雪青色貂皮鬥篷絨絨的風毛半覆了麵頰,邊行邊款款地正聲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沈師兄平日是不欺暗室的君子,這書可是白讀了不成?若是有人汙蔑謝家謀反,莫不是沈師兄為了報恩,

也一口應承了不成?”

聖人說,君子當在人所見和不見的地方謹言慎行,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該疏忽大意。

幾句輕描淡寫的話,立時將沈孤桐承認奸、情的舉動劃歸做代人受過息事寧人的義舉。

流熏心頭一觸,驚喜的喚一聲,“旎姐姐!”。

表姐方春旎是流熏的小姑母謝妉兒的長女,因小姑爹過世得早,小姑母母子三人一直寄居謝府。前世裏,春旎曾是流熏的閨中密友,可惜紅顏薄命撒手西去得早。如今隔世再見,流熏心頭反有些莫名的生疏,卻掩飾不住絕處逢援的驚喜。

方春旎摘下頭上鬥篷抖抖雪,露出一張娟美清秀的麵頰,肌膚瑩潤如雪,透出一段冷豔,依舊從容說,“沈師兄但為息事寧人,如此草率認罪,不知到底是要救流熏,還是要趁火打劫將錯就錯呢?”

犀利的言語,一針見血,四下一片嘩然,竟連天下儒生之首的中堂大人謝祖恒都驚詫地望去。

沈孤桐本是白淨的一張麵容更是慘白,仿佛心底那暗藏的汙穢被人忽然照亮,慌得無處藏身。他強自鎮定,詫異地反問:“方師妹此言何意?”

方春旎先給謝祖恒夫婦見禮,旋即說:“母親頭疼病又犯了,遣春旎來看個究竟,可巧春旎路上遇到個人證,送來請舅父舅母定奪。”

她說罷盈盈轉身,向身後望去,丫鬟婆子們分作兩廂而立,閃出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身影。

一襲白蟒箭袖,頭戴亮白簪纓銀翅世子小王冠,攢珠銀帶,俊逸英偉,一雙深目似明星幽亮,霎時如一顆璀璨耀眼的明珠照亮庭院。

來人溫然含笑,疾步向前一撩袍襟跪拜在謝祖恒麵前叩首道:“甥兒景玨給大舅父舅母請安,深夜造府未敢驚擾舅父舅母,景玨唐突了。”

趙王世子景玨,他如何來了?流熏不由一驚,景玨表兄隨了姑爹趙王爺戍守邊關,恍若隔世,眼前人熟悉又陌生。

景玨看起來比她記憶中體魄愈發雄渾矯健,或是邊關風沙日曬,麵頰沐上一層金栗色,異乎尋常的男人雄勁的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