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待若珍寶

邊上桔梗跟了一路如同個隱形人似得,如今聽音知意,忙上前塞給付公公一副荷包。

付公公笑著請韓玉沁進去,心中隻剩感歎,蓉貴妃盛寵多年,從來瞧不起這底下伺候的宮人,連帶他這大總管在貴妃麵前也跟個初入宮的毛小子一樣,不受待見。

這韓才人可真是要比蓉貴妃知情識趣的多,脾氣也好,聰明,嘖嘖,這還是親姐妹呢,怎秉性脾氣差的這麽多?!

送走韓玉沁,付子明才顛了顛袖子中的荷包,嗬,少說五百兩的銀錠子。

“來人,去禦膳房傳話,今兒晚上韓才人在乾清宮侍膳,添幾道南邊兒的碟子。”

……

玉沁碎步拎裙邁入大殿時,楚清帝正倚在龍椅上,批閱著當天的奏折。

雲南、貴州多地暴發蝗災。去年冬暖,近幾年又多旱情,還沒等朝廷減免稅賦,兩地就遍地蝗蟲,將早春播種的穀物啃食了個幹淨。

若一年的播種之機被這災情攪了,一年的收成都要受影響不說,怕沒多少餘糧的百姓少不得賣兒賣女。

災情怕也比折上所奏要嚴重的多,楚清帝煩惱地以指撫上太陽穴,按壓起來,眼角的餘光掃到邊上一角清素的裙邊兒。

“怎麽進來也無人通報一聲兒。”

韓玉沁聽他語氣不甚好,忙施禮言道:“付公公說,皇上您這批著折子呢,怕嬪……嬪妾擾了您。”

“你姐姐在靈犀宮做什麽呢?”

“回皇上話,姐姐她自知錯了,嬪妾出門時,正領著婢子們種花呢。”

韓玉沁額際沁出少少冷汗——再次見著皇帝,與第一次的和煦再無相同,身份的變化,使得她在他麵前不知如何維係自己那點兒淺薄的尊嚴。

楚清帝扭頭看了眼身側的沙漏,鼻間輕哼,暗道:這時辰種花?

“朕聽說你的茶水裏被人下了毒?”

韓玉沁喉嚨癢癢,輕聲道:“是……不光嬪妾,姐姐宮裏還有兩個宮女也被人投了毒。”

楚清帝點點頭,臉上神情令人看不出端倪,“所以你

姐姐才罰了那些宮人。”

“是。”

楚清帝抬頭去瞧她,看她發髻上別著的一支玲瓏簪分外眼熟,蹙了蹙眉,問道:“朕瞧著你這發上的簪子倒是眼熟。是當年朕下聘韓家時的玲瓏簪?”

韓玉沁愕然對上楚清帝審視的目光,隻覺十分刺眼,忙低下頭“回皇上話,是姐姐知道皇上陛下召見,特意賜予嬪妾的。”

楚清帝隻輕笑。

“起來吧,到朕身邊來。”楚清帝叫她過去立於身側。

韓玉沁小心翼翼站在龍椅一角,並不敢如何親近,眼角的光抿了眼那桌麵上攤開的奏折,竟瞧見有彈劾父親韓敬軒的字眼,當下一慌,暗道是不是皇帝故意叫她瞧見的。

楚清帝卻是斜倚在背角,閉目與韓玉沁說話。

“聽聞你幼年是在蘇州住著的?”

“回陛下的話,嬪妾六歲時隨著姨娘去了老宅子裏。”

楚清帝氣息頓一頓,盤算著她在鄉下住了幾乎十年?暗道那老狐狸,連對自己的親女兒都如此厚此薄彼的對待,當真冷情。

“哦,那豈不辛苦?”

韓玉沁見皇上難得與她說些正常話兒,不由鬆了口氣,揪住話題,道:“倒也不辛苦,宅子裏有祖母看護,婢仆也多,受不得什麽罪。且各鄉紳家的女兒們也多,平素交遊也不拘著,倒顯得比府中少約束了。”

楚清帝聽的一笑,睜眼瞧她,卻見韓玉沁也正小心看他,神情柔了柔,說道:“在朕麵前不用如此拘束,你姐姐與朕也是多年的情分,當年你也該是喚朕一聲兒姐夫。”

初進大殿時的緊張,到如今也去了大半,韓玉沁雖還有些緊張,卻也不一直吊著一顆心,七上八下了。

“是。”

見她仍有拘謹,楚清帝便與她說起了江南的舊事:“那些鄉紳的女兒豈不是很願與你這官員之女交好?”

韓玉沁羞赧搖搖頭:“倒也不盡是……”

二人說話間,外頭付公公進來問是否傳膳,楚清帝點點頭:“擺在偏殿吧,玉沁就與朕一道用膳,不用回靈

犀宮了。”

“是。”

於是,跟著楚清帝的步子,韓玉沁謹慎小心地跟隨在其身後,不遠也不敢近,連呼吸都是淺淺的。

慕容祁天此時紛擾的心情暫歸於平靜,看著按著自己想法一點點修整的禦書房,清風帶著雜草的甘甜氣味兒鑽進鼻翼,心肺一瞬間就舒暢了,笑了笑,看向身後小心翼翼隨行的韓才人,心內也不由一歎——眼前的孩子不過十六歲,正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紀,就因為蓉貴妃與自己的博弈,整個人生都變得不同,不知道,幾年後,如今的花顏是否恨極了這一遭突變。

搖頭苦笑,慕容祁天對付子明道:“罷了,如今風光正好,最適下飯——將晚膳擺在棲雁閣吧。”

付公公雖心中奇怪主子突然改變的主意,但主子在棲雁閣也不是沒用過膳,當下雖然心中不解,卻也很快安排人去擺膳。

韓玉沁立於慕容祁天身後,頗有些尷尬地不知該把手放在哪裏,更不知此時靜謐的時刻,該說些什麽。

回身的慕容祁天看她發窘的麵容,隻覺得心中柔軟,許是周圍環境軟化了他那顆不知冷了多少年的心,“與朕在院子轉轉吧,說起來,朕也是許久未曾好好看看這景兒了。”

韓玉沁輕“嗯”了聲兒,小聲讚道:“皇上的心思巧妙,剛入奉先殿的時候,還以為回到了老家。處處有景,步步精致絕美,倒是瞧得嬪妾心中都慚愧了。”

慕容祁天輕笑:“哦,慚愧什麽?”

韓玉沁低聲喟歎道:“慚愧嬪妾自詡為女子中還算貌美的,如今,卻連這琳琅畫棟都比不過,心生嫉妒。”

慕容祁天許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拿著自己與這雕欄相比的,覺韓玉沁心性單純,談吐風趣,倒是不再膩歪排斥她的姓氏,笑意也柔和真心許多,“這些不過是些死物,如何能比得過你玲瓏奧妙?怕它們如今也羨煞你,能遊走這世間,遍嚐人生百味吧。”

韓玉沁笑了起來:“可嬪妾是真心嫉妒了它們,能被人如此喜愛收藏,待若至寶,何其榮幸。若還不知足,卻枉費了這番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