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五章 以退為進

除了蘇埃倫和孩子們,塔拉的所有人都參與挖掘了嬤嬤的墓穴。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片紅土地之上,在雨落下來之前很快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墓穴。嬤嬤的身體被輕輕放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棺材裏,一鍬又一鍬的紅土像安靜流動的水一樣慢慢淹沒了它。一塊青黑色的石碑上刻著“獻給最偉大的嬤嬤”,沒有人記得,甚至也沒有人知道嬤嬤的真實姓名,所以碑文隻能這麽寫。阿希禮手持聖經,神情莊重嚴肅地念著悼文,眾人都低頭默哀,隻除了斯佳麗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裏,眼睛死死地盯住正在充當哀樂手的傑克。他正低著頭用一片冬青葉子輕聲吹奏一支曲子,旋律是那麽悠揚,空靈,帶著深深的哀怨,正像她在哪裏聽過的一樣。可究竟是哪裏,難道是夢裏?

“今天斯佳麗小姐簡直怪的有點可怕,一直不停地打聽我吹的那首小調是什麽,我跟她說我也不知道,她還一臉的難以置信。其實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我隨便吹著玩的,樹葉音樂難道還有什麽套路不成?隻不過它比較婉轉一點悲傷一點比較適合當時那種場合而已。好在她沒有問我什麽菲利普的事,要不然我更無言以對了,看她當時的表情,那件事她應該知道了,隻不過她好像很怕讓其他人知道她知道。後來瑞特先生進來了,她才停止對我的盤問,感覺真像西廂記裏的〈拷紅〉。好吧反正這裏也沒外人,我承認自從從韋德他們那裏大致聽說過這兩個人是怎麽回事以後就一直挺想變成紅娘撮合他們的。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啊不對,這裏是美國,那就是我寧可炸了所有的修道院也不願意他們倆分開,因為覺得他們實在太般配了,兩個人都是那麽,呃,與眾不同吧,在北方的時候也沒見過這麽驚世駭俗的人。也不能這麽說,好像也有一位太太吧,忘了她的名字了,她也挺勇敢的,為了什麽來著,信仰?血統?理想?和她丈夫兩地分居了,獨自一個人帶著女兒討生活,生意幹得還挺成功的,隻能說巾幗不讓須眉了。算了又扯遠了,真是不可救藥。話說回來,發現最近自己變得越來越愛管別人的閑事了,不知道是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天底下的好姻緣本來就不多吧,好不容易遇見了覺得放棄了有點可惜。畢竟這裏不是中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起不了什麽作用的,自由戀愛了要是還找不到真愛的話實在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中國也能這樣,真會有那麽一天嗎?應該會有吧。斯佳麗小姐的口頭禪是什麽來著,‘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說的太對了,要不是這樣,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終於寫完了,傑克卻沒有一點成就感,反而看著一堆自己都覺得不知所雲的東西啞然失笑。自己又幹了一件傻事,浪費一張紙和不少墨水就寫了這麽無聊的東西,真是的。可又舍不得撕,就讓它留著吧,反正無傷大雅。話說回來,似乎一件事沒有幹成之前,沒有人知道它是聰明的還是傻的。就算是傻事,也總能顯現出一點聰明的地方不是嗎?人活著是為了什麽傑克還不知道,不過幹什麽事能讓自己高興就好,別的無所謂。

傑克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貼身衣袋,從裏麵掏出了那張令他感覺萬分熟悉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肖像默默凝視。我真的沒什麽惡意,他在心裏替自己的行為辯解,雖然我答應過斯佳麗小姐,不過這應該不算偷吧。本來那天我給藥草澆完了水就沒什麽事了,威爾先生非要我去看看嬤嬤怎麽樣了,我上去以後就看見她的癡呆病又發作了,連本來好好地掛著的肖像都被她一把掃到了地上,要是我不出手搶救的話隻怕她會把它踩壞。說來也怪,我剛把肖像拿到自

己手裏,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立刻安靜了,跟我嘮叨起了什麽埃倫小姐傑拉爾德先生還有菲利普,連斯佳麗小姐和瑞特先生的事她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說了,幸虧當時那屋裏沒人在!說不定就是從那天起,我才對這件跟自己沒什麽關係的事產生了興趣的,他們倆的事簡直比羅曼司小說還傳奇,讓人不感興趣都難。我想幫幫他們,畢竟這麽神話的愛情太少見了,要是它也消失了愛情還有什麽值得人留戀的?雖然愛情很脆弱,就像花瓣一樣經不起風吹雨打,不過也正是因為它的脆弱,才有人願意去守護它不是嗎?我的天我在想什麽,這麽酸的話我居然都能說的出來。傑克像個搞惡作劇被當場抓住的小孩子一樣手忙腳亂地把日記本收好,照片還是放在自己身上保險,要是麵前有一麵鏡子的話,隻怕他恨不得一頭紮到冰水裏給自己被燒著了一樣滾燙的臉降溫。

心情平靜之後,傑克又想起了嬤嬤。對她的離去他並不驚訝,第一眼見到她他就知道這是早晚要麵對的事,所以他的心態已經調適得非常好了。悲傷是一種非常累人的情感——所以與其說林黛玉是病死的他寧可相信她整天傷情落淚是累死的——他覺得自己現在也不輕鬆,不想再增加額外的負擔。隻是人的心情並不能完全由自己控製,他已經命令自己不要悲傷了,可悲傷還是準時地找上了他,就在他發現自己的草藥並不能治好嬤嬤的時候。他告訴自己這不怪他,醫生隻能治病卻永遠治不了命,可親眼看到生命在自己麵前消失他還是心痛。他的眼淚流不出來,他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這種事情自己經曆過,好像自己沒資格流眼淚來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想到這裏,腦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強烈的痛苦和麻木感淹沒了他所有的思維,他抱著頭呻吟,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好像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頓,所有的傷都凝結在身體裏,像一堵堅固的牆一樣阻止他的聲帶發出聲音。他努力地去衝破這種無力的感覺,最終卻沒有做到。很快的,他放棄了反抗,那種噩夢般的感覺這才像一支侵略成功的軍隊一樣得意洋洋地慢慢撤退了。

傑克夢遊一樣地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那種感覺實在太可怕了,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了。他的手伸到衣袋裏,想要把帶來不詳的肖像扔掉,眼光無意中掃到了上麵的小女孩,他又停止了動作。她多可愛啊,就像個天使,完全不屬於人間,她的眼睛還在對著自己微笑呢。自己怎麽幹得出這種事,要拋棄一個天使,這真比地獄裏的惡魔還惡劣。不是下決心要找回記憶嗎,怎麽因為一點痛苦就想逃了?他的手縮了回去,照片又回到了貼近他心口的位置。

“所以說,你在來查爾斯頓之前就見過傑克,在夢裏?”瑞特的聲音和表情都很平靜,一副對這事完全不關心的樣子。

“絕對沒錯。”斯佳麗完全沉浸在尋找回憶的努力裏,瑞特的漠不關心完全沒有影響她的熱情。“就是在夢裏,就在,在我生病的那天晚上。”她遲疑了一下,沒有提到那天的事,更不會承認那是她的病因。“我在大霧裏跑,不知道要到哪去。後來霧散了,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我感到冷,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這時候有人抱住了我,我的身體暖和了起來。我知道那個人就是你。”她勇敢地說了出來,在他想要反駁的時候又立刻岔開了話題。“然後,我就聽見了音樂的聲音,和今天傑克吹的一模一樣,我肯定沒聽錯。我還看見了塔拉破敗的樣子,看見嬤嬤躺在床上,看見查爾斯頓的修道院,還有傑克的臉。最後我想是又回到了塔拉,看見了阿希禮,

就和今天他念悼文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太驚訝了,不由自主地叫了他的名字。剩下的我就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支曲子一直在響,直到我醒過來。”她一口氣說完了那個終於想起來的夢,心情緊張地盯著瑞特,看他會怎麽回應。她對上帝起誓,她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要是瑞特不信的話……

“唔,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瑞特吐出一口煙,“不過我不在乎。斯佳麗,你還是不明白,對一件已經過去了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其實對人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你什麽意思?不再重要了,什麽不再重要了?我明明……”斯佳麗說不下去了,瑞特冷漠的神情讓她明白了一切。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也應該清楚。咱們的夫妻關係已經名存實亡了,我隻想要平靜的生活,所以也沒有和你離婚,那太麻煩了。你要的卻不是平靜,而是明明白白的愛情,可我的愛已經被你磨光了,這一點你不相信也沒用,我比你更清楚。你不是不求回報的聖人,你想要的是比你能給我的更多的愛,但是我已經給不了你了。所以我出於好心地提醒你,別在我身上浪費力氣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說完這些,他把煙掐滅了,轉身準備上樓。

斯佳麗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她用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才沒有讓自己癱倒在地上。這就是瑞特的真實想法,他對自己的愛根本不屑一顧,自己根本沒有贏的可能。因為他是她的對手,她永遠贏不了的對手;他又是她這場比賽唯一的裁判員,輕易就可以讓她的成績化為烏有。可是她不會認輸的,她從來沒認輸過。一定有辦法的,她得趕緊想個辦法阻止他的離開。

“瑞特,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語氣也被她控製的很平靜,“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不管是道歉還是懺悔都沒用了。可是我真的想補償你,你以前為我付出了那麽多。”忽然間她又感到這話會暴露她的真實想法,急忙補充說,“我知道你也不是不求回報的人,這一點咱倆一樣。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償你受到的傷害,直到你覺得滿意為止。”她看見瑞特的身子慢慢轉了回來,在樓梯上對她微笑。她感到時機成熟了,最後加了一句話“表明”她這麽做的原因:“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這條件開得倒是很誘人。”他讚許地看著她,“我十分樂意接受。這樣的話對誰都好。”

斯佳麗悄悄鬆了一口氣,她總算是爭取到了一個機會。這時她聽見瑞特又對她說:“那麽,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顧好保羅。你能跟貝爾成為朋友多虧了韋爾克斯太太,她哪怕是死後都能幫到你,不過這也證明你不算太蠢。貝爾自己不方便照顧自己的孩子,這不能怪她,她拜托我照顧,我答應了。現在既然你主動要承擔這不太愉快的責任,我也不會客氣的。我過些日子還要去北方,在這之前我會和保羅一起住在塔拉,你要對他好一點,否則咱們的合作立刻中止。”“我答應。”斯佳麗的語氣故意變得硬邦邦的,以免因為答應的太愉快而讓瑞特看出她的真實想法,“隻要你能管好他,我自然沒問題。”“這我可不敢保證,我跟你說過他是個十足的淘氣包,現在更是成了和小混混差不多的人,我可管不好他。不過你絕對沒問題,你可是獨自一人抵擋過舍曼大軍的。”他的語氣又變成了斯佳麗熟悉的嘲弄,而且是真心實意的,這多少讓斯佳麗放心了一點,還有幾分興奮:至少現在瑞特還沒有討厭她到不願意搭理她的程度,他還願意和自己一起麵對和他們的過去以及現在都無關的事情,她還有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