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66 突然到來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平安夜,也就是冷維銘與林澤榮達成協議的第二天晚上,安月一個人坐在病房裏發呆。

她轉頭看向窗外,雪仍未停,從昨天晚上一直下到平安夜的晚上,整整一天一夜。真可算是一場勝景了。這是安月自十歲那年後的第二次雪的記憶,第一次是在那天晚上她和林澤榮吃晚飯出來,猛然間發現下雪了;第二次就是今天了。

關於十歲那年的記憶,到了現在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就是從那時起,她知道自己是喜歡這些白色的精靈的。她還記得,那天媽媽給她堆了雪人,小小的一個,比她小小的身體還要矮了一半,但是很可愛,胡蘿卜做的鼻子,眼睛是兩顆荔枝核,閃亮亮的,還是她央求了好久媽媽才給她買的荔枝,帽子是她五歲那年戴的那頂,很小,卻還很新,小圍巾也是她五歲時候的,整個雪人就是一個關於童年的記憶,關於童年裏的她的記憶。她所缺失的,是少年那一段的健康美好,童年的所有,母親一樣都沒有虧欠她。

她癡癡地看著窗外的雪,想起那時的情景,臉上漾開一陣笑意,笑過之後,忽而又有些惆悵,今天,是平安夜,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是,這樣特殊的日子裏,卻隻有她一個人獨自坐在冰冷的病房裏,看她最愛的落雪。雪再美,人還是有些孤單寂寥的。

蘭姨並不知道她今天生日,她沒有告訴她。現在,她回去拿燉湯去了,臨走時說會帶蘋果過來,平安夜吃蘋果, 歲歲平安。

是麽,歲歲平安?難道她現在的這個樣子,是因為從前的平安夜都沒有吃到別人送的平安果?安月自嘲地笑笑。

病房裏有點暗,她隻開了床頭的一盞小燈,開了大燈室內一片光亮,什麽都無可遁形,連孤獨都那麽明顯地顯現出來。小燈瑩瑩散發出微黃的光亮,成同心圓在她身體周圍四散開來,如平靜水麵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激起了圈圈波紋。她就坐在波紋中央,外圍的是幽暗,她覺得安全。

忽然窗外響起一點響動,接著是瓷片碎裂的聲音。這聲音在這樣

的靜夜裏顯得異常清晰,又帶了幾分詭異。安月的頭皮有些發麻,直到聽見幾聲貓叫,才稍稍安心下來。怎麽大下雪天的,還會有貓在外麵亂走呢?難道是流浪貓?

想到這裏,安月緩緩動了動身體,扒掉針頭,掀開厚厚的棉被,光著腳穿上棉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她的手輕輕滴扶住腹部,那裏,在半個月之前,有一個生命寄居過。是的,隻能說是寄居,因為她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這世界或許根本沒有留下關於她的什麽太多記憶,但卻會一輩子刻在她心裏。

她走到窗前,猶豫了一秒,還是伸手去拉窗戶。可是,她身體還太虛弱,開窗戶又是一件費力的事情,一扇窗戶折騰了好半天才開了。一瞬間,冷風迅速灌進來,帶著幾片厚重的白色雪花,齊齊地灌進她的棉質病服裏。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伸出腦袋朝外看了看,果然是野貓在搗蛋,那隻種著一顆枯萎了枝葉的向日葵的花盆,已經被摔碎了。

安月隻覺得一陣惋惜,不過下一秒又轉念一想,或許,到了明年,這窗戶下麵,會長出一顆更大更壯的向日葵來。有的時候,看似毀滅的一刻,實際山,是上帝給了一次重生的機會,鳳凰涅槃之後,才能真正成為百鳥之王,也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道理是明白的,但實踐起來,尤其是實踐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顯得那麽困難起來。人總是虛偽的動物,會說一些大道理,卻無法踐行。

安月有些惆悵,抬頭再看看從眼前不斷飄落的雪花,抬起手來,從空中截住一片,看著它絨絨地躺在手心,帶來一片涼意。

“你在幹什麽!?”

安月的手一抖,雪花從手掌心落了下去,砸在窗台上,融進堆積的雪堆中,消失不見。她怔怔地站在那裏,沒有回頭。她不想回頭,更不想聽見這個聲音,總之,關於這個人的一切,她都不想再聽到,再看到。她已經厭惡他到這種地步了,亦或者說,她已經害怕麵對他道這種地步了。

“你打開窗戶,隻是為了看雪麽?”身後一聲歎息劃過,這個聲音貼著

耳際輕輕飄過來。

安月仍舊沒有回頭,手放在窗台上,窗戶開著,冷風呼呼地灌進她的身體,麻木她的思維。隻聽砰地一聲,窗戶已經被驟然合上,頭上忽然多出一隻手來,冷風也停止了。

室內一片安靜,死一般的靜。

良久,安月感覺到身後的人走開了一些,這才僵直著背脊轉過身來,不出意外地,目光觸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孔。她看著他,不知作何反應。

他果然如傳聞中的一般,過得比從前更加瀟灑肆意,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更不會有她此刻的狼狽。黑色的長風衣搭在臂彎裏,藍色條紋的襯衫配上藍金的領帶,頭發梳理得很整齊,服帖地貼在腦後,五官挺立,瞳眸幽深,唇角帶著那抹邪肆的笑意。他就那麽斜斜地靠著牆壁站著,一手插在西褲口袋裏,一臉的戲謔。

這是近半個月來,他第一次到醫院來。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他。隻偶爾聽蘭姨說,那天是冷維銘送她來醫院的,說他染得滿身是血,臉色卻慘白如紙,看上去很擔心。

是麽,很擔心麽?擔心為什麽會一次都不來,一眼都不看?亦或者,他是在逃避上次的責任?

而現在這個時候,他竟然會有這副神情。安月隻覺得自己太沒用,憑什麽他可以活得這麽好,她卻要因為他們這一群人犯下的錯誤而變得頹敗不堪?果真,無情的人,才會活得更長久。

安月想說幾句狠心的話,卻發現自己張著嘴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你打算就一直在窗戶邊站著麽?”冷維銘淡淡開口,眼光冷冷。

安月這才醒悟到,自己竟然一直光著腳穿著拖鞋站在這裏,被他這麽一說,她才感覺冷,方才吹了冷風,這會兒身體有些僵了,回暖後身體越發覺得冷起來。再加上站了好一會兒,頭也有點暈。

但她裝作什麽事情也沒有,慢慢地挪到床邊,爬到床上去躺好,側過身背對著他睡著,然後關了小燈,閉上眼睛。全程,她除了一開始看到他時眼中掩不住的驚訝之外,都把他當成了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