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08 刀鋒驚情

夜幕更深,這座白日裏熠熠生輝的大宅子,此時正靜靜地趴在暗夜裏。

蘭姨端著一杯咖啡,黑底荷葉寬瓷盤,同色係的咖啡杯,緩緩走過靜謐的長廊,不再年輕的腳步,顯得有些沉重。

今晚,是她在這座宅子裏近一年來,最為熱鬧的一天,也是,最為冷寂可怕的一天。平時,通宵燈火輝煌的大宅裏,此時連一點燈光也見不到,黑沉靜謐得可怕。

消失了兩個月的安安小姐,在今天,突然又重新出現在了這裏,而且,是被綁著出現的。這不禁令她吃了一驚。

跟了先生這麽多年,她從來都知道,先生從來不是個委曲求全的人。外人眼中,他冷酷無情,城府深沉,手段狠辣,隻有她知道,那些不過是他為了保護自己的武器而已,為了自己的雄心,他不得不選擇這麽做。可是,人總還是人,有七情六欲,雄心壯誌的同時,也會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先生的真性情,已經被他多年來的冷酷深深覆蓋,就像冰川一樣,越來越冷,便越結越厚,到了最後,已經看不到原來的地表。到得後來,屬於先生的那些真性情,已經近乎消失了。他就像個有著金剛不壞之身的人,沒人能夠看見他最真實的一麵。

可是這次,一切好像有了不同。因為,先生變了。他變得有血有肉,有了尋常人的情緒,甚至變得奇怪起來。他開始澆花,開始聽音樂,甚至開始發呆,走神。這樣的事情,本不應該發生在這樣一個以冷酷著稱的人身上的。可是,在這兩個月裏,這些都發生了。

這時候,她才明白,對於先生而言,那個叫安安的女孩,或許,並不隻是尋常的情人,玩物。她和從前的女人都不同。至少,在先生心裏,是這樣的。

直到今天,她終於確認,這是事實。

想著這些,不覺已經到了書房門前。蘭姨收起飄飛的思緒,抬手敲門。

“進來!”

推門而入,房間裏沒開燈,黑沉一片,唯有青色的天空泛著的一點光芒,從巨大的落地格子窗中投射進來。這又是個清冷月光的夜晚。

“先生,咖啡好了!”蘭姨摸黑走到書桌邊,道。沒有冷維銘的命令,她不會開燈。她已經習慣了先生這樣的習慣,每當有事情需要思考的時候,他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裏,似乎那樣,他才感到安全。

因為,黑暗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在白天不能展現的神情,在這裏,都能無所顧忌。

也許,唯有這個時候的冷維銘,才是最真實的自己。可惜的是,沒有人能夠看得到。

“恩,放下吧!”他似乎有點累,連聲音都委頓起來。

半夜喝咖啡的人,通常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為生活所逼,夜晚仍需要旺盛的精力來加班加點;另一種則是,本身就患有失眠症,反正睡不著,倒不如喝上一杯讓自己更清醒。

第一種人,被社會現實壓迫著,沉淪在道德責任的追趕之下;第二種人,則更加複雜,心思深沉,沒有人能確定他們在想什麽,要什麽,接下來又高去幹什麽。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他們端著咖啡,眼神銳利,洞悉著白天深藏的秘密。

很明顯,冷維銘並不屬於第一種人。或許,他哪種都不是。至少此刻,這杯咖啡的意義,不過是煩悶情緒的排解而已。

蘭姨將咖啡端到他麵前,卻沒有如往常一樣,轉身離開。好半晌,冷維銘居然沒有發現。蘭姨歎口氣,這已經不是從前的先生了。

“先生!”她開聲叫他,冷維銘才發現身邊還有個人。

“蘭姨,你怎麽還沒出去?是有什麽事要對我說嗎?”對於蘭姨,冷維銘素來是敬重的,他可以對任何人不可一世,卻不會對蘭姨有任何架子。

蘭姨低了低頭,態度十分恭謹。

“先生,作為仆人,主人的有些事,其實是不該指手畫腳的,可是,看到您現在這個樣子,老仆……”

“蘭姨!”黑暗中,冷維銘轉過頭來,“你和我之間,不必這麽見外。有什麽就說什麽吧!”

蘭姨歎了口氣,“先生,你何苦這樣逼迫自己呢?你和安安小姐之間,又不是真的有什麽深仇大恨,何苦要將彼此都逼到絕境上去呢?其實,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何不對她好一點,讓她也愛上您呢?”

“蘭姨!”冷維銘的聲音驟然冷卻下來,蘭姨猛地抬頭,黑暗裏,仿若見到冷維銘如刀一般的眼神,正狠狠釘在她身上。

蘭姨慌忙低下頭來,不敢再造聲,挑戰冷維銘的權威和忍耐限度。她十分了解冷維銘,如果真的惹火了她,就算是她,也絕對吃不到好果子。他的狠辣,已經在這許多年的韜光養晦中,變得無比鋒利。

但隻有冷維銘自己知道,這一刻,他是慌亂的,仿佛一個小偷被當場抓住現了原形。而他所偷的那個秘密,也被人就此剖白在人前。他無力地靠倒在椅背上,深吸了口氣,閉上眼。

“安安睡了嗎?”他聽見自己問道。

“是的,已經睡了!”蘭姨恭謹地答。

“好,蘭姨,你先出去吧,我知道怎麽做!”

蘭姨看他一眼,躬身退下。

冷維銘睜開眼睛,轉頭望向窗外,心裏一團煩亂。他怎麽會變成這樣,來連蘭姨都看出來了。

當安月奮不顧身衝向蛇籠的那一刻,他聽見自己心裏一聲巨響,有什麽轟然崩塌。她從他身前掠過,帶起一陣輕風,那一方裙角,仿佛都是最後消失的夢靨。他沒有猶豫,轉身猛地跨出兩步,一把拽住安月急噱猛衝的身體,狠狠一拉。幾乎已經半個身體懸空在蛇籠上方的安月,這才免於掉落下去,成為這群豔紅淫蛇的盤中之餐。

他記得當時自己的心跳,如放在火上灼烤一般,幾乎要蹦出口來。再差一點,或許隻是一秒,他就真的殺了她!想到這裏,他猛地一用力,將安月拽離開來,跳開好幾步,然後命令手下趕緊將蛇籠關閉,放火燒蛇。那時,被引燃欲念的淫蛇若再不進食,便必然瘋狂到衝破禁錮,洶湧而出,唯一的辦法隻有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大火在眼前熊熊燃起,整座地下室內火光滔天,鐵籠堅硬的鐵柱開始融化,慢慢成為一灘鐵水,籠中裙蛇亂舞,在火舌中張著巨口掙紮狂亂,躥升起落。不一會兒功夫,隨著鐵籠一起,化為一團灰燼。

最後一絲火光熄滅,他轉過頭來,安月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眼中滿是疑惑,似乎還有其他一些思緒,但他看不真切,隻知道那一刻的心很柔軟,軟到差一點就要將她摟入懷中。最後,他終於還是克製住了那股衝動。

沒有再看安月,他轉身要走,聽見安月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為什麽。他當然知道她在問什麽,她問他為什麽又不讓她死,又要救她。可是,他卻不能讓自己的方才真實的情緒,暴露在她的麵前。他不能讓她知道,她已經成了他缺口,他長久以來時刻防備不讓自己出現的缺口。

於是,他轉身,看著她,勾唇笑道,因為,遊戲還沒結束,你還不能死。說完,轉身離開,心卻慌不擇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