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同居時代

華僑小區,城南的一片別墅區,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興建,洛水市政府以“築巢引鳳”為名,為外資、外商企業的高層管理和科技人員以及歸僑、僑眷所建,位置優越,環境優雅。

世易時移,曾經牛氣哄哄的歸僑、僑眷,早已不稀罕。無數留學回來的“海龜”已經變成找工作都困難的“海帶”。曾經居住在這裏的富人,要麽是搬到那些有獨立遊泳池和網球場的新豪宅,要麽是破產賣了房子灰溜溜的滾蛋。華僑小區的住戶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二十年前種下的小樹苗也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嶽楓在這裏有一套別墅,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物,也是目前唯一他可以使用的嶽家產業。嶽家的家族生意最近十多年發展迅猛,家族成員大部分都已經遷居到京城和海外,嶽楓實在不想去和他們湊熱鬧,幸好在洛水城還有這麽一套房子可以令他安身立命。

院子空空蕩蕩,早就沒人收拾,曾經四季常開的花木也都枯死,打開房門撲麵而來的是一陣發黴的味道,屋子裏的家具落了厚厚的一層灰,一片殘破的景象。嶽楓心中一陣酸楚,當年母親最愛整潔,屋內從來都是收拾的一塵不染,尤其是院子裏的那些花,她都是自己擺弄從不假手下人。

嶽楓父母當年很低調,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家世,在嶽楓九歲的時候,舉家搬遷到了京城。這十年的時間,華僑小區的住戶又換了一大批,就更沒人認識嶽楓是何許人也。他剛進門的時候,一身精神病院的病號服令左鄰右舍側目,許暮雨更是到了小區門口就轉身跑了。

到了門口,嶽楓才想起來沒到鑰匙,他思索片刻在門沿上方的縫隙裏摸出一把落滿了灰塵的白銅鑰匙,一瞬間他情緒激蕩的無法自持,禁不住淚流滿麵。

嶽楓的童年記憶中,母親是個美麗而又嚴厲的女人。當別的孩子滿世界的瘋跑打鬧的時候,嶽楓卻在練習著枯燥的鋼琴,學習拗口晦澀的拉丁語,背誦不知所雲的諸子百家的著作。沒有不貪玩的孩子,嶽楓小時候沒少被母親打手心,但是每次責打之後,第二天嶽楓都會發現母親的眼圈是紅腫的。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每當嶽楓挨打之後,父親都會趁著母親出門的空閑,帶著他到郊外的莊園騎馬、踢球、放風箏。

慈父嚴母,這是嶽楓童年對父母的最深刻印象。

小時候,嶽楓經常忘記帶鑰匙,母親怕萬一家裏沒人的時候,他會被風吹雨淋,所以一直就在門沿的縫隙裏放上一把家門鑰匙。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白銅鑰匙依舊,父母卻和他陰陽相隔,隻有腦海中的記憶依然新鮮。

花了足足一天半的時間,嶽楓才將這座多年沒住過人的別墅打掃幹淨,又花了一天半的時間,他又將花園的土重新翻了一遍,修複了破損的籬笆,然後種上一些花木。當然,這些花不是他買的,而是夜晚的時候,在街邊綠化花帶裏偷回來的。

古人雲:竊書不為偷!按照這個邏輯,竊花自然也不算偷了!何況這些花,如果不被嶽楓移栽到自己家的花園裏,等牡丹節一結束,也要被當作垃圾丟棄。

忙活了三天,總算是把破敗不堪的房子收拾的有模有樣,從抽屜裏找出以前辦的幾張銀行卡,信步走到附近的自助銀行。不久他就抓狂了,信用卡統統被取消,儲蓄卡上也隻有區區的四位數。

“想當年,我一分鍾也是幾十萬上下啊!”嶽楓哭笑不得的借用了《功夫足球》裏一句台詞自嘲。

嶽楓將碩果僅存的兩千五百塊錢取了出來,花了六百塊買了一部山寨機,這部手機

不但造型酷似蘋果,還有一個蘋果機望塵莫及的強大功能——砸核桃。衣櫃裏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三年前他才一米七,現在已經長到了一米八多,以前的長褲現在隻能當七分褲。他隻得忍痛到服裝批發市場買了一套高仿的阿迪運動裝,又是兩百塊的支出。當他從超市裏拎著油鹽醬醋和洗潔精、香皂、毛巾、牙刷等一大堆生活用品出來的時候,口袋裏已經不足一千塊錢。

這點錢,還不夠兩個月物業費的,更別說吃飯了!

活人不可能讓尿憋死,嶽楓在文具店買了筆墨紙硯,寫了張招租的告示貼在小區門口。本來打算阻攔的門衛看見是他,也就把嘴邊的話合著唾沫吞了下去•••這家夥是個瘋子啊!

跟一個瘋子較真,那除非自己也瘋了!

徹底收拾了房間之後,嶽楓坐在家裏等租房的上門,不但不見一個人上門看房,居然連一個谘詢電話都沒有。不明就裏的嶽楓直到晚上出門吃飯,才知道是閑的蛋疼的門衛在作怪,凡是有人看公告的,他都會不厭其煩的解釋一下,貼公告的是一個瘋子。

十六歲之前的嶽楓還是個正常的中學生,成績馬馬虎虎,就在父母出車禍之後不久,他就突然發病,砸東西用頭撞牆,有時候還會像狗一樣咬人,整個家族被他鬧的雞犬不寧,但是也無可奈何。還是大伯父嶽經天拍板,將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說來也怪,一到精神病院,嶽楓就恢複了神智,再也不瘋了,他像祥林嫂一樣不停的解釋。問題是,精神病院這個地方是從不相信解釋的,哪個瘋子會承認自己瘋了?瘋子們最惡毒的語言就是互相對罵:你是個瘋子!

三年時間裏,剛開始還有人來看看他,漸漸就越來越少,最後一年半幹脆就沒人探望了。

嶽楓走到門口的時候,門衛老大爺對著一對小情侶神秘兮兮的說貼布告的是個瘋子,當他回頭看見嶽楓在用露出六顆牙齒,極為標準的笑容看著他,他頓時全身顫抖,臉拉的比馬還長,哆哆嗦嗦的鑽進門衛室,“砰”的一聲將門反鎖。

從他的眼神判斷,這老頭應該會安生兩天。

吃了一碗秦家老號的雞絲餛飩,嶽楓回到屋裏看電視,隻能收看到三個本地台,有線電視費沒交,電視裏“依依呀呀”的地方戲,嶽楓絲毫興趣都沒有。

“叮咚!”

門鈴響了,嶽楓心中竊喜,應該是有人來租房了,生活費有了著落!

嶽楓興衝衝的打開門,出現在他麵前是一張冷若冰霜的俏臉,那雙漂亮的杏核眼裏掛滿了冰淩。來的人居然是許暮雨,她還拖著一個能將她本人囫圇個裝進去的碩大箱子。

“是不是一點都不意外?”女孩冷冷的道。

嶽楓不明就裏,沉默了下來。

“你早就知道,隻要你伯父嶽經天不發話,婚約就無法解除對吧?你還知道,你伯父讓我到你這裏住,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吧?怪不得你那麽大方就答應解除婚約,原來你早就知道後果是什麽!現在你滿意了?你根本就不是個•••”

嶽楓臉色一寒:“是個什麽?”

許暮雨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但是此刻滿心悲憤,銀牙都快咬碎了,早已無所顧忌了:“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騙子!”

“隨便你怎麽想。”嶽楓聽完,神情立刻緩和了下來,甚至於壓根懶得解釋。

還好她說自己是騙子,如果當麵說出“瘋子”兩個字,嶽楓很難判斷自己會不會立刻發飆。

在精神病院裏,病人被分為兩種,一種是俗稱“文瘋子”的抑鬱性病人,這種人

將內心鎖的嚴嚴實實,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但是沒有暴力傾向,另外一種是極具攻擊性的“武瘋子”,隻要稍為放鬆一點管束,他們就會對醫生或者其他病人發起攻擊。

在精神病院裏,“瘋子”就是特指有暴力行為的“武瘋子”。

醫生和護士對這種“武瘋子”一向不留情麵,捆綁、電擊等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以至於病人都對“瘋子”二字十分的敏感。

精神病人之間最惡毒的詛咒就是“你是個瘋子”!

嶽楓在青山醫院呆了三年,也感染了這種情緒,對“瘋子”這個稱呼有些過敏。

盡管嶽楓經常會拿“瘋子”兩個字來自嘲,但是卻受不了別人這麽稱呼自己,不相幹的陌生人說說也許還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如果是熟人敢這麽說,嶽楓十有八九會暴狂!

對於許暮雨,嶽楓一直有一種歉意,讓一個正常的女孩嫁給一個精神病人,確實殘忍,而且是非常殘忍。但是兩家人定婚約的時候,嶽楓還是個正常人。

世家大族的年輕人,婚姻能自主的幾乎百中無一,對於這些家族來說,婚姻就是鞏固聯盟的手段,子女之間通常就像古人一樣盲婚啞嫁,結婚前能接觸一下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就算很不錯了。

既然生在這樣的家庭,享受著平常人無法企及的富貴尊榮,就要有這種覺悟,否則的話完全可以離家出走當個平常人,一生為一套房子一個孩子辛苦奔波。

隻要自己樂意,除了親生父母之外不會有人挽留,大家還巴不得少一個人分家產呢!

如果嶽楓在街上被小流氓揍了一頓,家族的人會嘲笑他的無能,因為這個無傷大雅,隻是他自己丟人。但是退婚就等於打了全家族的臉,對於世家大族來說,婚約就是政治。

這一點嶽楓清楚,許暮雨同樣清楚,她如果要恨,隻能恨她爹許子敬當年攀龍附鳳,非要將她嫁到嶽家。而且在明知道嶽楓已經是個瘋子的情況下,依然將她送到這裏,讓她照顧嶽楓的生活起居。

她還隻是個高三的學生啊!別人在學校談戀愛還得遮遮掩掩,怕被學校裏那位正值更年期的教導主任抓住現行,而她已經是個定過婚的人了,未婚夫竟然還是個瘋子!

“你是許家的人,有些事情不用我和你說那麽明白,你應該懂得!”嶽楓的眼神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感傷,轉瞬即逝。

許暮雨怒極反笑:“既然是這樣,你可不可以向你伯父求個情,就當我是個小貓小狗,你們嶽家人行行好,就當是放生行嗎?”

嶽楓搖頭苦笑:“對不起,這種事兒我不會做!”

許暮雨怒不可遏:“你們嶽家人都是混蛋!”

嶽楓點頭道:“恩,這話說到我心坎裏了!就憑這個,房租打九折!”

許暮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我過來還要付房租?”

嶽楓再次點頭:“你搞錯了不光是房租,水電費、煤氣、有線電視費、物業費,你都要付一半,或者我幫你裝個表?用多少交多少錢?哦,對了,如果你要是在這裏吃飯,每月交八百塊錢的夥食費。”

許暮雨徹底抓狂,半晌無語。

嶽楓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是否可以先把房租付了?“

許暮雨實在不想和一個瘋子計較,沒好氣的道:“你不會告訴我,堂堂的嶽家三少爺已經沒錢吃飯了吧?”

“有,不過我想吃頓好的,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先交房租?”嶽楓此時一副顧客是上帝的表情,許暮雨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碰見搞傳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