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鹿村生活

彈指一揮間,在溧水縣的白鹿村子裏,孫家的逃眷已滿打滿算的生活了一年多。

這一天,微風輕蕩,天藍雲白,正是一個春末夏初的清晨。白鹿村的村民們早早起了床,李家嬸子添柴加火煮著稀米湯,趙家丫頭蹲在溪水邊洗臉洗手,張家大爺蹲靠在門口擇菜,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太陽漸漸從山後升起來了,古老的村莊裏,勤快的村民們比太陽起得還早。

怎麽看,這都是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男耕女織,兒孫承歡,誰想到人世間的苦楚會在這種地方不斷上演呢?

“吳婆娘,賣幹草,沒有錢,討米好!三個娃,穿破襖,見到狗,低頭跑!東家棄,西家嫌,沒臉皮,沒大腦!”

“噢,噢!看她,快看她,不怕羞不怕臊的,臉都不紅一下呢!”

村頭跑來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有男有女,大的十二三歲,小的才五六歲,拖著鼻涕,提溜著褲子,髒兮兮的擠來擠去,對著一個正在溪邊洗菜的女孩兒指指點點。

那女孩兒一頭烏亮的長發紮了個高高的馬尾,垂在臉龐。皮膚白淨透亮,透著微微的自然水粉蜜色,一雙淨若秋水的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低垂,映著早暉,在眼底投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陰影。

山區略帶寒意的天氣裏,她隻穿著一件單薄棉褂子,胳膊肘、胸前、衣領處打了好幾個大補丁,卻渾身幹幹淨淨的,一點兒也不顯邋遢。她靜靜的洗著菜,麻利的將菜葉子梳理好,放進籃子裏,甩甩手站起身來。

“吳婆姥,賣幹草,沒有錢,討米好!三個娃,穿破襖……”

見她往回走,孩子們又推推搡搡的圍過去,跟在她身後大喊這首唱得熟溜的“童謠”。

女孩兒的麵色無一絲波瀾,從容不迫的抱著菜籃走路。

“喂,吳蘭兒!你聾了嗎?”一個男孩伸出烏黑的髒手衝她背上推了一下。

蘭猗猛然回頭瞪去,眼神冰冷,目光似劍,好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挖在那孩子身上。她年滿十歲,身子骨也長大了些,並非兩年前那個身嬌體弱的千金小姐了。

“喲,她還挺凶的,

不就是一個瘋婆子的女兒嗎?”

“瞧這身架子細得,嘖嘖,可憐!一定是平日裏吃不上一頓飽飯。我娘說了,長得不高的以後都不會有啥出息。你們看她家的人呐,那個什麽鵲兒和小白,通通又瘦又矮,真是一窩子窮鬼!”

“汪伯撿了他們回來,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搶著說,一個個眉飛色舞,擠眉弄眼,又唱又和的評論著汪伯家裏的瘋婆娘和她的三個孩子。那些滴溜溜直轉悠的眼珠子裏,滿滿的全是鄙夷和嘲笑,仿佛自己這露出腳趾頭的鞋子、掛著布條兒和長線的衣服、亂蓬蓬鳥窩似的頭發,在這個女孩兒麵前,都能感受到極大的自豪和滿足。

蘭猗有點無語,這些小屁孩子成日裏盡圍著她捉弄,連鵲喬和如柏都不能幸免。

說他們沒念過書吧,可順口溜編的那叫一個順暢。說他們調皮搗蛋孩子心性吧,卻一逮著機會就往死裏整她,完全不像玩鬧。

有一次傍晚時分,村裏的男人們都在田裏做活兒沒回,女人們圍著灶台做飯。蘭猗當時正在這條溪水裏洗衣服,幾個半大孩子見她的哥哥不在身邊,起了歹心,竟突然從後麵壓著她往水裏猛按。

猝不及防,她喝了好幾口溪水,鼻腔裏嗆得生疼,腦子都沒辦法想事兒了,條件反射的雙手胡抓亂扯,竟無意中扯住了其中一個男孩的褲腿,一把將他拉下了水,腳丫陷入了淤泥裏。

那男孩越掙紮陷得越深,害怕得大聲哭喊,孩子們這才鬆了手,手忙腳亂的救人,她才得了機會踉蹌著跑了。

還有一次,蘭猗和鵲喬在糞池旁輪流舀糞,一趟一趟的挑著去菜地施肥。等到鵲喬去了菜地,她獨自握著那支長長的舀勺在糞池裏掏弄時,眼睛餘光忽然瞥見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靠近。

那時村裏孩子的惡作劇就沒少過,她隻裝作不知,若無其事的繼續舀糞。

等到那四隻罪惡的手猛然推過來時,她迅速往旁邊一跳,同時橫著舀勺的木棒攔腿一掃,那本想推她掉進糞池的兩個孩子還沒來得及刹住腳,腿彎已雙雙挨了一棒,不由自主的跌進了糞池,濺

起粘稠的聲響。

那兩個孩子冷不丁跌下糞池,濺了滿頭滿臉的屎尿,驚慌失措,真是又害怕又惡心。

她忙伸了舀勺的長柄讓他們抓住,對著後麵幾個目瞪口呆的孩子哈哈大笑,叫道:“還不拉這兩個傻瓜上來?待會兒他們都要吃飽了,最近幾天的飯食全省啦!”邊笑邊跳,三步並作兩步跑遠了。

那糞池又大又深,一不小心跌下去是要死人的,好狠毒的心腸!

那兩個孩子原本想向爹娘告狀,奈何蘭猗一早就逃走了,還搶占先機到處散播“謠言”。

“林大爺子家的寶貝孫子為了孝敬爺爺,朱大嬸子家的小兒子也自告奮勇做農活兒,約好了一起去糞池舀糞,結果不小心掉進去啦!”

“對了,趙家的、李家的小子都在場,可以作證的!”

兩個倒黴孩子氣得七竅生煙了,反駁說是那死丫頭吳蘭兒搗的鬼,趙、李家的小子也跟著幫腔。

可這話一說出去,村裏的大人們都不相信。別說那丫頭平日裏老實得很,就憑她那小身板,怎麽能將兩個小子推下糞池去?

這種事關生死的事兒一年之中發生了好幾起,幸好都有驚無險。

如柏知曉後,氣得牙齒咬碎,他保護得了妹妹一時,保護不了她一世。他平日要下地幹活兒,稚嫩的肩膀挑起汪伯僅有的三畝地的收成。若被汪伯發現他沒下地,跑去了蘭猗身邊,定然招來一頓打罵。

蘭猗起初還驚慌失措,怒罵命運不公。後來轉念一想,已經困在如此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鬼地方了,哭天搶地無絲毫作用,活著與死亡又有什麽區別?雖然她始終記得娘親張氏臨別前的叮囑:“好好活下去。”

可是,娘,您在天上有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這樣挨過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到底還要不要堅持下去?

有時候,埋藏在記憶深處那個少年的音容笑貌也會偷偷的浮出來,有些鄭重的盯著她,優美的薄唇一開一合:“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保護好自己的性命。”

每次想到燕還,心中便一陣細微的疼痛。也不知他到底傷到了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