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與君離別

車隊重新啟程,馬蹄急促又輕快,從女孩兒的麵前依次離開。

蘭猗失神的看著莊庭宋的馬車走過後,第二輛馬車也緩緩而來。

風尋麵色蒼白,嘴裏焦急的不斷輕喊:“少爺,你忍著點,馬上就到莊府了。”連忙從身旁端著水盆的婢子那裏換了幹淨毛錦帕,掀開馬車門簾遞進去。

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接過,換出了一條沾滿鮮血的錦帕。隨即,一道略微沙啞的嗓音有些疲憊的響起:“再換。”

風尋急忙接過染血錦帕轉遞給婢女,一麵催促:“快,快,再換錦帕!”

伴隨著青衫一角隨風掀起,微微而動,門簾再度被放下。

馬車走過的地方,竟然滴下了一排血跡,細長而刺目,慢慢的滲入了地麵。

無數雙穿著氈靴的雙腳在南京城的青石街道上走過,後麵緊跟著兩隊身著鎧甲的侍衛。一隊身著青黑色袴褶,跟在第一輛馬車後麵,一隊身著墨藍色底衫,外套明光鎧,跟在第二輛馬車後麵。

這應該是莊府和燕子府的駐府侍衛,個個神情漠然,戒備萬分,渾身散發著拒人於千裏的寒冷氣息,卻又嘴唇緊抿,似乎在爭分奪秒的做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他們沒有一個人多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女孩,連圍聚在四周的百姓也都漸漸散去,喧囂漸漸歸於平靜。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那個聲音,她不會聽錯的!

蘭猗哆嗦著站起,彎著腰艱難的一步步沿著那觸目驚心的血跡走去,慢慢的,她的雙腳在一灘蜿蜒的暗紅色血跡前停住,緩慢蹲下,手指顫抖著觸到了那已漸漸幹涸的**。

這是剛才第二輛馬車停下的地方。

那麽多血……他不會死吧?她的心裏響起一個疑問的聲音。整顆心似乎被吊在了半空,晃晃悠悠的放不下來。

不知為何,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對自己飄搖的未來更加迷茫。

連燕還這樣的貴家公子都被同胞兄弟狠下殺手威脅性命,那麵對封建壓迫、天災人禍的普通百姓日子該有多艱難?而作為朝廷犯官的潛逃家眷,日子隻怕更不好過。

她簡直不敢繼續想象。

說不清是什麽心理,望著那些遠去的背影,除了揪心得難受,蘭猗的內心竟慢慢的平靜下來了。

燕還,我們就此別過了。從此天涯海角各一方,你仍是燕子府七少爺,貴氣風光,而我隻能是蘇州犯官的潛逃家眷,永無天日。人各有命,富貴在天。

隻是……你一定不要有事。你救了我兩次,我永記於心。

耳畔隱約還回蕩著他低沉的聲音,那微微帶著看破生死的睿智和傷感的聲音:“如果這一次能成功逃脫,我就收留你和你的家人,上賓禮待,以彌補我從前不愛管閑事的那份心思,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呢?她不會傻到真的找回燕子府去,讓他收留她,何況現在他陷入了嫡庶利益之爭,又身受重傷。對於這萍水相逢的緣分,也隻是人生長河中曇花一現的風景吧。

蘭猗自我安慰的笑了笑,勉強爬上馬車,握著韁繩將馬兒往相反的方向趕去。

人生如夢,夢何時破滅,誰人能知?

等到了夜深,被打得迷迷糊糊的吳氏和如柏終於清醒過來,他們身上大多是皮外傷,隻是胸口、背脊挨了幾腳重的,身子骨疼得厲害。

月亮掛在墨黑色蒼穹,彎彎的牙兒,光亮卻不小。幾絲烏雲飄來飄去,時而擋住月牙,時而在它的四周遊蕩。這是一個荒廢的寺廟門前,熊熊燃燒的火堆旁,一個衣衫單薄、身材瘦弱的女孩兒正添柴加火,拿著一根長樹枝撥弄著篝火。

如柏和吳氏發現自己躺靠在馬車上,旁邊卻沒了鵲喬和蘭猗的身影,一時急了,掀開馬車簾子,眼前立馬出現了這樣一幅場景。

“蘭猗!”如柏叫了一聲,聲音頗為驚喜。

“啊,你們醒了!”女孩兒欣慰一笑,站起神來,眼睛亮晶晶的,正是蘭猗。

吳氏跳下馬車,一手扶著疼痛的腰身,一雙眼睛轉來轉去,四處尋找,嘴裏急道:“鵲喬呢?她……她腦袋撞傷了,去哪裏啦?”

蘭猗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柔聲安慰:“鵲喬沒事,她比你們先醒過來,剛剛到這破廟旁邊撿柴去了。”

吳氏稍稍安了心,又問:“她頭上的傷不礙事了嗎?當時出了好多血啊!”

“那是外傷,倒沒多麽要緊。隻是當時陷入了短暫昏迷,皮膚下出血,鼓起了一個大包,也不知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後遺症?那會怎麽樣?”如柏忍不住插口道。

蘭猗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也拿不了主意。鵲喬醒後,我問她感覺怎麽樣,是否有感到頭疼或者犯惡心,她說沒有,隻是有些暈乎乎的。那時我撿了柴來正在生火,她也說要幫忙多撿一些,腦子還是清醒的。”

“可人都昏過去大半天了……我和如柏挨了打都熬不住,她撞到了腦袋怎麽會沒事?”

吳氏仍然不放心,眼眶兒一紅,抹了抹淚:“我去找她。”

如柏和蘭猗無法勸解,目送她一瘸一拐的繞到破廟後麵去了。

這寺廟荒廢已久,從前或許就香火不足,到處都破破爛爛的,蘭猗在裏麵找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可用的東西,連縵布、燭台都被人拿走了。整座寺廟原本規模就不大,坐落在南京城近郊之處,四周少有人跡,顯得分外冷清和蕭索。

正是看中這無人打擾的好處,蘭猗才駕著馬車停在這裏。不過那時,既糟了毒打,又挨餓受凍,她也有些受不住了。

如柏摸了摸臉頰,發現被惡人鞭打的三條傷口都結了痂,與慢慢滲出的血黏在一起。

蘭猗忙道:“二哥,別去摸傷疤,以免感染了發炎。我才替你清理幹淨的。”

如柏點了點頭,心中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從前沒認真注意過這像個小大人一樣的庶出妹妹,娘親又經常在耳邊念叨“別跟張姨娘和那小丫頭片子走得太近,她們身份低賤,跟你不是一類人”之類的話,他心中自然而然瞧不起她們。

再加上大哥如鬆經常捉弄蘭猗,壞心眼的將毛毛蟲丟到她身上、茶水潑到她腳下讓她摔倒、拿彈弓打她的衣服裙子……諸如此類惡作劇,起初他隻是冷眼看著,不屑於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後來見多了,索性加入如鬆的陣營,兄弟倆玩得不亦樂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