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逼迫入宮

1645年,弘光元年。

蘇州以北的地區已經大部分被清廷吞噬,南明的勢力範圍被越縮越小,隻剩下焦慮的弘光皇帝陷入內訌之中,惶惶不可終日,被各方勢力要挾、逼宮、爭權、奪勢,索性萬事不管,開始沉迷歌舞酒色。

燕還在揚州並沒有待多久,開春以來,清軍在豫王多鐸的率領下迅速大舉南下,連續攻陷歸德、潁州、太和、泗州、徐州等地,揚軍直奔長江以南流域,三月時已兵臨揚州城下。蘭猗那時才收到燕還的第三封信,立刻就與他斷了消息,她寄出去的信件全部石沉大海。

那把潔白的宮扇上麵濺滿了鮮血,蘭猗一直沒有去洗,每次瞧著那一片發黑的血跡,心頭便湧起一股複雜的味道。這是她的血,也是她為了他流的血,原本她以為曆史上的“血濺桃花扇”隻是戲本裏編造的故事情節,沒想到這件事還是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蘭猗很懷疑,那個李香君真的就是自己麽?

“因荷而得藕片,有杏不須梅。”

這個簽語說的是姻緣,隻需機緣成熟,便可水到渠成。當年的廟祝和尚是這樣解釋的,蘭猗堅信她的有緣人不是侯方域,而是燕還。她像催眠一般說服自己,曆史上的李香君終究不是孫蘭猗,她和燕還的結局一定會圓滿。

縱然不知他現在又去了哪個戰場。

蘭猗調好了顏料,在宮扇上按著自己鮮血的輪廓填補描繪,畫好了一樹桃花。既然曆史上都有這把有名的扇子,那就果真畫上桃花好了。這是她的血染就的桃花扇,等燕還回來接她的時候,一定要拿給他看。

她想象著自己得意洋洋的將扇子展示在他麵前的樣子,不由笑出聲來,淚水卻慢慢湧上眼眶,喉嚨梗塞,酸楚難當。

可是,還能有那麽一天麽?

蘭猗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

雪地裏的寒氣入體,使得蘭猗患上了永久性氣喘,也就是二十一世紀所說的哮喘病,隻要受到一點刺激就會有反應,常常手腳發冷,喉嚨和胸口又悶又痛,每次從深夜到天亮的時間段裏會從夢裏驚醒,隻能靠在床頭大口吸氣。醉墨為了照顧她,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蘭猗床邊打地鋪,以便及時照料。

春上的天氣還是十分寒冷的,就算入了初夏,二樓仍會有濕氣蔓延。

蘭猗苦勸醉墨無果,索性搬了一個更大的廂房,在裏麵擺放了兩張床榻,醉墨便與施施輪流值夜守護,確實讓蘭猗好過了許多。

隨後的四月間,南明政權發生內訌,弘光帝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搞起了選秀儀式。

就是在這個時候,阮大铖帶著手下官兵再次來到了媚香樓。

醉墨與小阮正在集市上買蔬菜時,突然瞥見了阮大铖的人馬大搖大擺的往明月館的方向而去。她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馬不停蹄的跑回來通風報信,讓蘭猗等人快點從後門離開,誰知阮大铖的

動作更快,還沒等她們回到媚香樓,阮大铖等人就已經和守護在暗處的燕子府鳴衛明火執仗的幹起架來了。

“住手!住手!”

女子嚴肅而憤怒的叫聲驟然響起。

“阮大铖,你竟敢再來我媚香樓搗亂,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卑鄙小人!”

蘭猗站在媚香樓二樓欄杆後放聲大叫,看著樓下亂成一片的打鬥場麵,銀牙都要咬碎了,一雙杏眼死死瞪著站在不遠處的那個錦衣男人身上。

阮大铖瞥眼瞧著她,眼底閃過一抹陰毒光芒,悠悠然舉起手裏一隻火槍,朝天上“砰”的放了一槍,頓時嚇得周圍的百姓連聲大叫,慌忙逃竄。阮大铖得意的一笑,這才慢慢喊了一句:“行了,先別打了。”他手下的官兵立刻收起兵刃,整齊劃一的自動歸隊站到他的身後,他們身著朝廷禦林軍兵服,似乎與上次的普通官府兵服有所不同了。

沒等蘭猗想明白其中訣竅,就看到寇白門從明月館急匆匆往這邊趕來,她心中一急,連忙讓醉墨趕上前去把寇白門擋住。阮大铖這家夥來者不善,不能把更多人卷入其中來。直到看見寇白門被醉墨等人拉入明月館,蘭猗才趕到媚香樓正門口。

阮大铖吹了吹火槍口上的煙灰,得意洋洋的把槍收入腰間,大聲道:“香君小姐,我這一次可是奉了聖旨而來,你竟還敢讓這些賤種擋在門口?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麽?”

“聖旨?嗬,阮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連聖旨都搬出來了。”

蘭猗慢慢走到他的麵前,毫不畏懼的直視著對方。

阮大铖的目光慢慢挪移到她的左腳,那一閃即逝的驚訝再也掩飾不住,逼得他不由出聲驚問道:“你的腿……當真……”

“是的,我瘸了。”

蘭猗冷笑道:“拜你和田大人所賜,我的腿再也不可能好了。”

“哼,想騙我?”

阮大铖幾步走上前去,想拉住李香君的手臂用力推她一把,意圖試探她到底是不是在說謊。他不是沒有聽說民間傳聞李香君經過“血濺桃花扇”後,走路微跛,隻是心中早已認定這是她為了閉門謝客而捏造出的謊言而已。

誰知,他的手還沒碰到李香君,一個滿目怒火的年輕男人就從旁邊迅速竄出來,在他的肩頭上用力反推一把。

阮大铖一個趔趄,橫眉冷對,立刻大罵道:“哪個小兔崽子推了我?”

風尋伸手將蘭猗擋在身後,冷冷的回敬道:“是我推的又怎麽樣?推的就是你這個小兔崽子!”

沒等阮大铖氣得回過神來,蘭猗立刻回頭衝著周圍的人群喊道:“大夥兒看啊,這所謂的朝廷命官阮大人還真是出爾反爾呢,從前就承諾過如果再來騷擾我明月館和媚香樓,他就做烏龜兒子王八蛋,現在卻又裝著沒有這回事了,豈不是自己默認了自己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麽?”

“哈哈哈哈……”

圍觀的眾人頓時沒忍住笑出聲來,但看到阮大铖鐵青至極的臉色,又忙捂住嘴巴將嗤笑埋進了心底。

如今世道混亂,就連南明政權都明爭暗鬥的爭權奪勢,各方勢力層出不窮,一個人也許今日是階下囚,明日就飛上枝頭當鳳凰。誰還把誰當回事兒看待呢?百姓們並不怎麽害怕阮大铖,但也不能明白著吃虧,縱使心裏看不起他,也就幸災樂禍的圍觀哄笑而已。

阮大铖冷怒道:“當今聖上要在江南貢院甄選淑女,今日我是特意奉旨前來執行聖上的旨意的,李香君,你敢抗旨麽?”

蘭猗嗤道:“想不到聖上也如此不拘小節,竟看得起我這殘敗之身?阮大人,我可不是什麽未出閨閣的姑娘了,我是燕子府燕七少爺的人,南京城裏人所共知。難道你還不知情?”

“嗬嗬,你倒是想得美,選送的淑女無不是名門之後,個個金枝玉葉,憑你也配?”

“對啊,那你又跑來我媚香樓做什麽?難不成隻是來承認你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你……”

阮大铖怒極反笑,陰陽怪氣的說道:“香君小姐,聖上看得起你,讓你入了宮廷教坊司做歌姬,這可不需要什麽黃花大閨女。你啊,先把那伶牙俐齒收起來吧,今日就請跟我走,到了宮裏再唱個夠!”

蘭猗尖聲叫道:“阮大铖,你睜開你的狗眼仔細看清楚了!我不僅瘸了腿,還患上了嚴重的肺癆,整日整夜咳痰咯血,難道你想讓聖上接納我這種將死之人做歌姬嗎?你就不怕犯欺君之罪被滿門抄斬?”

“你嚇唬誰呢?”

聽到這番驚悚言論,阮大铖雖不怎麽相信,但還是驚得迅速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雙方之間的距離,略略站定之後,開口罵道:“小賤人,你還敢耍花樣?”

蘭猗冷笑道:“你問問周圍的客人,哪一個沒有見過我李香君日夜咳嗽?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隻想好好度過餘生,偏偏你還如此逼迫於我!阮大铖,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她的聲音如此尖利,直把阮大铖嚇了一大跳。認真看去,似乎李香君果然消瘦了不少,麵色比之前似乎更加蒼白,嬌柔的身子搖搖欲墜,還跛著一條腿……再加上她臉上淒厲絕望的神色,這一切,果然不會有假。

阮大铖看了看周圍百姓的臉色,已經信了八九分,但嘴上仍然不肯讓步:“……哼,你這癆病之身,如何侍奉得了皇上?可這皇上已經聽聞了你的才情美貌,下旨讓我一定將李香君帶回去複命,我斷不能食言。”

“那你想怎麽樣?”

“到明月館找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給我帶走,才算完事!”

蘭猗冷笑:“身家再怎麽清白的姑娘,進了煙花之地還能清白到哪兒去?皇上難道就喜歡揀別人吃剩下的麽?我們這種人到底有什麽值得皇上看上眼的?阮大人,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