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門出嫁

蘭猗回頭望了一眼,書房內藍畫的身影正癱坐在地上,背影一晃而過,就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按捺住心頭的怒火,跟著燕還一路滿腹心事的回到了臥房。

“她是不是不願意?”一進房,她就趕緊追問。

男人點了點頭,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水,又給少女倒了一杯遞過去:“我說得已經很委婉了……她不願意,我也就沒逼迫她答應。”

怎麽能不逼呢?

蘭猗簡直要急得拍大腿了,七房的主子真是好說話,難怪在遠心苑服侍了五年的藍畫養成了這麽個驕縱的性子。若是從前在六小姐燕容手裏當差,看她服不服管教。

咦,燕容?

想到六小姐那陰陽怪氣的脾氣和冷冰冰的神色,蘭猗心中一跳。

如果把藍畫再送回六房呢?

不,也不行。

她立刻搖了搖頭,否認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依著燕容那個性子,隻怕沒兩天就把藍畫給折磨慘了,雖然這位千金小姐沒有什麽暴虐名聲,但按昔日情形來看,六房的婢女個個卑躬屈膝,大氣兒不敢出一聲的樣子,就看得出主子就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你應該跟她說清楚的呀!”

燕還有點委屈:“我說很清楚了。還把馮次良的名冊和資料都拿給她看了,誰知她瘋了一樣的打掉了那疊紙……”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止住了下麵的話,眼睛偏到別處,顧左右而言他,“這天氣怎麽還熱得慌,我去把窗子打開。”

“別想逃開。”

少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恨恨的瞪著他:“藍畫對你做了什麽?你是不是還有事情瞞著我沒說?你瞧瞧她那個樣子,根本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也不把你當個正經的主子,在她眼裏你就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而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來入侵者。燕還,你明知道我不高興,你為什麽還護著她?”

她的聲音愈來愈尖利,眼眶憋得通紅,委屈又憤怒。

這小丫頭的情緒鬧得挺大了。

因為她對自己的重視,燕還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和欣喜,但此刻萬萬不敢表現出來。他沒想到蘭猗會因為一個毫不相關的婢女大喝飛醋,還大動肝火的張羅著替人家選夫婿,不過卻不是空穴來風之舉。藍畫從前的所作所為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之所以選擇不說,是因為考慮到蘭猗的心情。

眼下,真是不得不坦誠了。

“好了,別生氣,氣壞身子就得不償失了。”

燕還好言好語的哄著她,當下便把從前的一些隱秘事兒給全數說了出來。他皺著眉頭,俊臉漫上紅暈,不自在的描述著藍畫是如何表示出對他的傾心,如何暗示和誘惑他,如何在外院拉攏貼身鳴衛,如何暗中散播謠言說七少爺對她有收妾之心……

隻不過這都是前幾年的事兒了。在燕還狠狠警告過她一次以後,她就收斂了許多,不再沒日沒夜的圍著他打轉兒

男人委屈極了,摸著少女的臉蛋低聲道:“若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早把她遣出去了。”

“為什麽?她那麽纏著你,你還留著她?”蘭猗簡直要氣炸了,卻仍強壓怒火,企圖問出更多事情來。

“你說為什麽?”

燕還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隱有寵溺之意:“從前你在稻梁山上一力幫著她撒謊,我以為你跟她很要好,自然對她留有幾分情麵了。”

看來藍畫這丫頭還托了她的福。

得到燕還這句話後,蘭猗心中底氣大增,原本她還以為是藍畫楚楚可憐的模樣讓燕還不忍心對她太過嚴苛,結果隻是看在從前的麵子上,對她格外仁慈了幾分。

好啊,不管她願不願意,擇日就得讓她嫁出去。

燕還暗笑,看著蘭猗一副咬牙切齒的可愛模樣,拉過她的小手在唇邊吻了吻,柔聲道:“就知道你個小妒婦看人家不順眼了,千方百計找她的茬兒呢。不過,我很喜歡你如此在乎我。”

他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還好,斟酌揀著緊要的說了一些,沒把藍畫那等齷齪事兒說出來。那種事始終見不得光,當時鬧得他也有些狼狽,嚇得差點沒一腳把個藍畫踹飛……還是甭提了。

“你得答應我,這幾日一定把這事兒解決了。”

少女臉蛋暈紅,再沒了剛才的囂張與霸道,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垂著眼睛不敢看他。

燕還點點頭,眼中陡然燃氣幾絲火焰,氣息不穩的吻上來:“那你也得答應我,別再亂想了……嗯?”

蘭猗輕輕“唔”了一聲,似乎也知道自己吃醋吃得太過火,當下柔柔順順的依偎在他懷中,。

兩日後,藍畫紅著雙眼,收拾好了所有東西,一步三回頭的拜別了遠心苑。她的目光長久的流連在台階上那個豐神俊朗的高大身影上,無限眷戀,無限繾綣。可那男人卻摟著一個嬌媚的少女,眼神中滿是寵溺,那少女笑意吟吟的看著她,什麽話都沒多說,卻輕易的向全天下宣告著,燕還是她的,任何人都搶不走。

藍畫很不甘心,憑什麽她努力了那麽多年都得不到七少爺的眷顧,吳蘭兒什麽都沒做,卻輕而易舉占據了七少爺的心。

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憑什麽”能找到解釋的理由呢?

她爭了,搶了,謀了,求了,所有手段全部用盡,甚至主動貼上前去祈求他的憐愛。她知道自己不是為了七少爺小妾的位置,她隻是希望得到自己心愛的男人由衷寵愛。

隻可惜,她愛上的是燕還。

此生,都不可能有人撼動得了吳蘭兒在他心中的地位。

蘭猗讓燕還出麵主事,如願讓藍畫嫁給了馮次良,入住了秦淮河邊一座外表樸素、略顯狹窄的小宅子。馮次良相貌堂堂,月俸不少,家中隻有兩個質樸健康的老父母,並無其他兄弟姐妹,全家都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很好相處。這樣的家庭,這

樣的丈夫,並不算辱沒了藍畫。

靜荷和靜蓮的表現也被蘭猗看在眼裏,她並沒有加以安慰,也沒有著意示威。隻是在平日的談話間偶爾透露了自己的意思。

雖然吳蘭兒還算不上七房真正的女主人,畢竟沒有經過主子明媒正娶,甚至是個身份低下的風塵女子,可既然燕還選擇了她,那遠心苑內就隻有她是七少爺的女人。其他人若想打主意,也要好好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跟她鬥。

唉。

少女望著窗外在風中搖曳的樹林,滿眼茵綠,卻讓人無限惆悵。

什麽時候她也變成了凶惡好妒的“母老虎”了?

日子就如流水一般緩緩流淌而過。

歲月美好如詩,溫暖如畫,慢慢印刻在彼此心間,將那些甜蜜的,羈絆的,欣喜的,失落的……所有喜怒哀樂統統囊括在內,交織成一幅幅無聲畫麵凝結在心底。

或許,這就是以後的回憶吧。

可以翻閱,可以回味,可以想念,卻再也不可能重來一次。

燕子府和媚香樓成為兩個牽絆著她的地方,一處有她的愛人,一處有她的親人。李貞麗和寇白門與蘭猗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也在這麽多年的相濡以沫中,成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子。

轉眼間,1642年到了。

這一年,是明思宗崇禎十五年,清太宗崇德七年。

二月,清軍攻克了鬆山,直逼山海關。巡撫丘民仰及總兵官等拒絕降清,直至戰死。滿洲清兵的攻勢勢如破竹,明政權已有心無力,甚至很難找到合適的將才阻止新軍重新建立防線。九月,朝廷兵馬為了打擊李自成率領的闖軍,與之在開封等地圍攻大戰,兩敗皆傷。南陽、郟縣、襄陽等中原地帶相繼失守。

北方戰亂依舊,天災頻繁,民不聊生。

而就在這一年的某一個秋夜,保國公朱國弼正式向明月館李貞麗提出了贖身之請,並在十月底迎娶寇白門。

這一年,寇白門年僅十七歲。

朱國弼是個年滿四十的中年男子,下巴上養著一小溜山羊胡子,國字臉,腦門又寬又大,眼睛總是笑著眯成一條縫兒,看起來倒沒有什麽官架子,斯文有禮,似乎挺和藹可親的。

那一天,秋風蕭肅,吹著秦淮河畔蕭條的枝條兒直棱棱亂飛。

夜裏的涼風更侵入骨髓,直透過衣服鑽到人貼肉兒的地方去。明月館屋簷下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前來迎親的差役官兵占滿了整條街道,聲勢十分浩大。

朱國弼為了顯示威風和隆重,特派五千名手執紅燈的官兵從武定橋開始,沿途肅立到內橋朱府,盛況空前。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嘖嘖稱讚,說這簡直是有史以來,南京成內最大的一次迎親場麵。明月館可真有福氣啊,先是出了個身價奇高的李香君,這一次又送出了風光無比的保國公夫人,即使是做個小妾,也比平常富戶家的正妻高了數個檔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