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散盡千金
“嗯，我會想辦法。所以，你還是先回去，這裏畢竟是媚香樓。”
少女不緊不慢的應答著。
言下之意便是，若被燕還知道了，他定然不高興。
侯方域心中微微有些不爽，在他的潛意識裏，似乎李香君仍應多留幾分情意在自己身上。但他無暇顧及其他了，興奮得連連點頭應允。
司懷也由衷露出笑容，高興得直搓手。
蘭猗聲音淡淡，語氣卻是十分肯定的：“你自己也想想辦法，四千多兩銀子光靠我一個人是弄不來的，我們都盡力湊一湊，先堵上阮圓海的口吧。”
“好！好！”
男人激動至極，似乎在黑暗中前行時突然看到了曙光，之前的頹然之氣一掃而光。他麵露喜色，期待的走上前去，下意識的想拉一拉她的手以示親厚。這不過是從心底湧出來的喜悅無處釋放，他此刻也無心存什麽非分之想，可那少女方才被他觸碰到手腕，就立刻像被蜜蜂蟄了似的，往後退開而去。
“侯公子！”
她秀眉緊皺，尖利的喝了一聲。
侯方域訕訕收回手，心中惱恨與不甘之想一閃而過，終究回複平靜。
他再三道謝，言詞懇切而真誠，也信誓旦旦的保證了一旦度過眼前難關，以後回到商丘後立刻封了銀子著人送到南京，一文不少，另外再添送大禮以表謝意。
這一頓談話下來，蘭猗臉色陰沉，靠在媚香樓二樓欄杆外瞧著侯方域與司懷慢慢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的說道：“沒錯，我隻是不忍心罷了。畢竟他也曾有恩於我，我也算報答了他昔日的恩情，從此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站在身後的醉墨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插嘴問道：“小姐，侯公子曾經耍的那些手段，都是與女子逢場作戲的把戲呀，小姐怎麽當真了？”
醉墨還以為蘭猗舍不下侯方域曾經多次送禮的情意，豈知蘭猗心裏念著的，卻是八年前那個為了她不顧奴仆阻攔執意要帶她走的少年。
之後，蘭猗皺著眉頭過了兩日，見到每日前來通報平安的風尋沒有任何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看來侯方域來訪這事兒並未驚動燕還，如此甚好。
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快想出辦法來籌錢。
蘭猗一邊讓醉墨保守秘密，一邊迅速去聯係城內各大當鋪，變賣了所有值錢的首飾和衣物，這些東西有李貞麗送給她穿戴的，也有昔日談得攏的恩客饋贈的，都屬於她的私有之物。這些首飾珠寶存了三年，多多少少也值點錢，等到醉墨把四百多兩白銀陸續帶回來後，蘭猗才驚奇發現，原來她曾經竟得到過這麽多人的厚愛！
這些東西都是賤賣抵押給當鋪了，原來的價值隻會更高。
燕還送來的禮金原本有兩千兩金子，但她那日當場退了一半回去，之後全數交給了李貞麗保管。李貞麗隨即從中分出五百兩送到了媚香樓，自己隻留下五百兩以作明月館的儲備之用。
除了現有的五百兩金子和四百兩白銀，還是遠遠不夠。蘭猗便想著法子從
李貞麗處又借了一百兩金子，從寇白門和其他姐妹處湊了三百兩銀子，實在弄不到了，便掩人耳目的先偷運到明月館，這才悄悄通知了侯方域派人來拿錢。
侯方域和司懷雇車來往了兩趟，才將這些東拚西湊起來的碎銀、元寶給全數弄回去。他千恩萬謝的走了，臉上掩飾不住興高采烈的舒坦神色。
蘭猗靠在門框上，嘴角彎起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
從今往後，她真的不欠他什麽了。
李貞麗和寇白門並沒有追問蘭猗借那麽多銀子做什麽用處，隻是那日侯方域來訪的事兒傳到了她們耳朵裏，想必定有關聯。果然，在侯方域拿走銀子後，寇白門便沉不住氣了，推著蘭猗的肩膀道：“香君，我問你，你是為了侯公子才借銀子的？”
蘭猗微微凝眉：“我是為了我自己。”
是的，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寇白門卻滿心憂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皺眉道：“唉，你竟為了他變賣了那麽多東西，若是被燕公子知道了，心裏肯定有想法的。”
“說讓我幫侯朝宗的人是你，說我惹得燕公子生氣的人也是你。”
蘭猗好笑的斜橫了她一眼：“湄小娘，你到底讓我怎麽做？”
“我也沒想到侯公子這麽缺銀子呀！這種忙隨意幫一幫也就算了，你怎能當真替他如此奔波？他出了什麽事兒？你不是把梳攏禮金退給他了嗎？”
看著香君抿著唇一臉輕鬆的往回走去，寇白門急得直跺腳，追上去拉她的袖子：“香君，你快告訴我呀！”
蘭猗剛要說話，眼睛一瞥之下看到李貞麗豐腴的身影在侍女扶持下慢慢走上來，忙結束了她們的談話：“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喂，香君！”
寇白門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眨著眼，麵上露出驚訝神色：“是不是那阮圓海又為難侯公子了？”她越想越不對勁，那一筆錢確實是阮大铖提供的禮金，按道理還回去就沒事了呀，難不成他還要殺了侯方域不成？可問題是，如果沒錢還了呢？
“難道侯公子把錢花掉了？”她驟然一聲驚呼，忍不住捂住了嘴。
蘭猗斜睨了她一眼，眸光暗閃：“這是你自己猜測的，我可什麽都沒說。”
小妮子挺聰明的嘛，猜到了這個份兒上，說與不說都沒什麽差別了。
隻盼著那阮大铖就此死心，不要再糾纏侯方域，也不要再妄打主意接近明月館了，反正就目前來說，明月館與複社已經一刀兩斷，井水不犯河水。至於替侯方域籌錢而虧空的窟窿，隻有以後再想辦法補齊了。
不日，燕還遣人送了信來，說傍晚時分接蘭猗去燕子府。
幾日未見，她就像即將歸巢的雀兒一般，欣喜得直撲騰。趁著天色未黑之際，特意命人打了水沐浴洗漱，著重打扮了一番，如瀑如雲的秀發上撒了桂花汁兌開的清水，香氣撲鼻，又束了金環，梳成一縷縷小辮。頭頂發間簪了一排溜小小的芙蓉，增添嬌豔。秀眉彎彎，雙眼水靈，紅唇微翹，再加上荷色薄綢長裙，更襯
得人如豔如桃李。
她的美向來不是小家碧玉那一掛，索性便把嬌媚美豔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風尋駕車將蘭猗帶到了燕子府，一路暢通無阻進了遠心苑。這座庭院仍是綠意盎然，亭閣林總，除了樹木更顯茂盛，其他沒有任何變化。燕還正在書房內看書，聽到外麵有了動靜，才打開房門從後麵轉出來，眼睛微微一亮，向迎麵而來的少女伸出了手。
蘭猗麵如含春，嬌中帶羞的將自己的小手遞到他手中，身子依偎上去。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說的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吧。
燕還眉間含著淡淡疲倦，低頭問道：“陪我一起用晚膳？”
他的聲音那麽溫柔，聽得人心中一顫。她受了蠱惑般點頭，乖巧答道：“好。”
兩人攜手進房，隨侍在一旁的上等婢女藍畫即刻遞話下去命人傳膳布菜。
燭光搖曳，室內安靜得隻有碗筷偶爾碰撞的聲音。
蘭猗吃著飯，眼睛卻不停的在對麵的男人身上打量。今日他穿了一件藏青對襟長袍，領口微微鬆開，略顯隨意。唇邊下巴周圍長了一圈淡淡的胡須，眼圈底下也有不易察覺的青色，想必這幾日並沒有好好休息，甚至累到懈怠於打理自己。
察覺到她的目光，燕還微微一笑：“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啊？”
少女一愣，下意識接口道：“沒、沒有啊。”
“那你不吃飯，老盯著我看做什麽？”
噫，被他發現了！
蘭猗趕緊低下頭扒飯，嘴裏含了滿滿的飯菜，含糊不清的說道：“人家……人家好些天沒看到你了……”
話外音便是，我想你了還不行嘛。
這話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什麽嘛，旁邊還站著個藍畫呢，被她聽到了多難為情。況且，從前都是一起做婢女的姐妹，此時她坐在桌上吃著美味佳肴，而藍畫卻隻能垂手站在後麵隨時準備聽從吩咐，看起來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好像總有什麽詭譎冰冷的目光追隨在背後。
可每次蘭猗偷偷回頭去看藍畫時，卻總看到她對自己溫柔的露出笑容。
難道是錯覺？
“專心吃完，等下我陪你。”
男人了然一笑，仿佛理所當然的享受她吐露的心意，頗有些臭屁的偏轉了頭，對站在後麵隨侍的藍畫說道：“給少夫人盛一碗湯。”
什麽？少夫人？
蘭猗頓時啞口無言，臉蛋刷的一下變得通紅，惴惴不安的放下筷子。
“是，少爺。”
藍畫卻似乎沒什麽反應，低眉順目的應道，隨即翩然上前盛湯。
“藍畫……我、我自己來就行了。”
蘭猗回過神來，趕緊去接她手裏的碗。
藍畫輕輕柔柔的笑道：“少夫人，這種小事還是讓奴婢來做。”她語氣雖溫婉恭順，手上卻絲毫不鬆動，牢牢的抓住碗底不讓對方拿走小碗，慢慢悠悠盛滿了整碗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