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雨夜相救

縱然梅雨天氣讓人生厭,可今日明月館的客人卻格外多,連雜役房的人都被調去了服侍、跑腿。帷幔小馬車倒是有,但無人駕駛。

醉墨有點傻眼,訕訕道:“小姐,要不我去跟夫人說一聲,派個人過來?”

想起李貞麗這兩日不愉的臉色,蘭猗並不想向她低頭,便搖頭道:“不用了,租個轎子就行。我們趕時間,得快一點了。”

秦淮河畔紅館林立,再加上河對麵的江南貢院,由此便衍生了一係列的供需買賣。蘭猗提到的租轎子就是其中一項,常有姑娘們需要外出“接私活兒”,便偷偷溜出來租轎而行,以此掩人耳目;或者一些怕丟了臉麵的公子哥兒,中意於哪個風塵女子,又忌憚家中長輩,便也租了轎子去接姑娘。

這一來一往,妓女乘坐租轎的景象早已成為當地默認習俗。

傍晚時分,整個南京城在燈火映襯下,顯得格外迷離。河水倒影靈動,八角樓屋簷下溜溜轉動的紅燈籠和走馬燈點綴了夜空的沉寂,鶯歌燕舞,脂粉味、美酒香陣陣襲來,猶如人間仙境。

蘭猗坐在兩個轎夫抬的青花小轎上,晃晃悠悠,閉著眼養神,頭上珠翠發出輕微的叮當聲響,流蘇懸在光潔的額間,分外增添了嫵媚。

她此番出行,隻因今天上午來送請柬的人竟然是柳如是的侍女。

柳如是揚名秦淮已不是一天兩天是事兒了,她才華橫溢,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是上品,更難得的是寵辱不驚,正直聰慧,常作男子打扮,向往豪邁英雄,隻因讀了辛棄疾的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便將原來的本名“楊隱”棄了,改名為“柳如是”,自號“河東俊”,與文人雅士交往時以“弟”自稱。

蘭猗仰慕這位千古流芳的佳人已久,但素聞她我行我素,行事極為特立獨行,一直無緣相見,哪知今天突然遣人送了請柬來?

蘭猗又興奮又自豪,下午便辭了客,躲在廂房內悉心打扮起來,換了無數套衣衫,這才選定身上這套淡粉水墨刺繡長裙,又戴上了最喜歡的珍珠丁香耳墜,發髻間橫貫了一支犀玉檀木簪,後邊編了一小溜細辮,隱藏在散落背後的發絲中,俏皮又嬌媚。

這份歡喜又期待的心情,倒好像是去約見情郎。

時常有文人雅士之間互相宴請時,會請來當紅的名角兒坐鎮助興。蘭猗原本是最不愛湊這種熱鬧,可這次卻是柳如是發了帖子,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

天漸漸黑了,晚風裏夾帶著絲絲涼意,雨滴又開始漫天飄舞起來。

隱約中,忽然聽到轎廂外醉墨在與轎夫討價還價的聲音,似乎兩個轎夫不願走下去,隻說天下了雨,路又太遠。醉墨答應給他們多加五文銅錢,這才罵罵咧咧的繼續抬轎。

蘭猗掀開側麵的簾子,小聲問道:“還有多遠?我記得好像不是走這一條路……”

話音才落,她心中忽然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剛才一心沉浸在即將見到柳如是的激動之中,全然沒發覺兩個轎夫將她

們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停下,馬上停下!”

可轎子依然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完全不理會少女的厲聲命令。醉墨也著了慌,隻一疊聲的尖聲叫罵,撲到前麵去想要攔住他們,可隻聽到一聲悶哼,似乎立即被人弄暈了。

大事不妙!

蘭猗剛想掀開轎簾強行跳下去,隻覺得身子突然一歪,整個轎廂毫無預兆的向左側倒去,她猝不及防,整個身體跟著摔倒在地上,撲了出來。

“小美人,哪裏走?”

一個中年轎夫粗鄙醜陋的大臉忽然出現在眼前,他一把抓住蘭猗的手腕,將她拖了起來,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著她。

蘭猗定了定神,隻覺得左手腕處如被一隻鐵鉗夾住,又痛又硬,絲毫動彈不得。她強自鎮定的看了看四周,但見燈火淒迷,遠在天邊,附近一片灰蒙漆黑,人跡鮮少。而醉墨軟綿綿的倒在路旁,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這兩個轎夫竟如此大膽,敢蓄謀行事?

她俏臉一沉,冷聲說道:“你們可知我是誰?就不怕他日東窗事發,被明月館的龜公用盡手段折磨於你們嗎?”

另一個轎夫嘿嘿冷笑著走過來,一把抓起少女的右手腕,將她手中的山水團扇輕輕捏下,瞪著銅鈴大眼逼近她的臉:“就是因為知道你是誰,才想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小姐多給了賞錢,我們也要好好回報小姐才對……”

他湊過鼻子無限陶醉的吸了一口氣,嘖嘖稱讚:“傳聞中的香扇墜果然名不虛傳,這味兒想必便是如來佛祖聞了,都要動凡心吧。”

趁著這人再次將鼻子湊過來,彎下腰身的那一刹那,蘭猗拱起右腿膝蓋,狠命朝著他的****!可還沒碰上,就被他雙手一把握住小腿,就勢一拖,她不由自主往後倒去,卻被另一個人一把勾住腰肢,淫笑著摸了一把臉蛋。

觸手光滑,軟彈馨香,簡直是人間極品享受。

兩個轎夫原本便是明月館附近的商鋪雇來的長工,平日抬轎賺點零花錢,早就吃慣了苦頭,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討生活了。他們覬覦紅館裏的姑娘已久,特別是近來大出風頭的李香君和寇白門,隻苦於囊中羞澀,無緣得見,今日見醉墨著急租轎,便急忙跑出來,端著偽善的麵孔應了這門差事。

雨絲輕柔的飄了下來,漆黑的蒼穹被烏雲籠罩,連一絲光亮都不見。

眼看那兩張臭嘴就要親到臉上,蘭猗被他們製住雙手,完全施展不出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心中害怕極了,忍不住放聲大叫。

“救命!救……命……唔……”

還沒喊兩聲,就被一雙粗糙的大手掌給捂住了嘴巴。

“啊!”

霎時間,又是一聲悶哼響起。可這並不是蘭猗發出來的,而是抱住她腰身的轎夫。那人被身後的人狠狠踢了一腳,一頭向前栽倒,吃了一嘴爛泥。

“誰……啊!”

另一個轎夫的手臂哢嚓一聲脆響,就被人卸脫了整條

胳膊,頓時大聲嚎叫著往旁邊逃去。

一個清瘦的人影急忙擋在少女身前,大聲問道:“李姑娘,你有沒有怎麽樣?”一邊伸手將她往後攬,防止那兩個轎夫繼續襲擊。

風尋?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男子竟然是風尋!

還沒等蘭猗回過神來,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大群人迅速趕來,刷刷刷的拔出明晃晃的的長刀,呈半包圍之勢將轎子周圍統統圍起來。

燕子府鳴衛?

少女看著那群平民打扮的侍衛,雖個個表情嚴肅冷酷,不足為奇,可他們手中的雁翎刀和擺陣作戰的陣營卻讓她一眼就識破了來曆。

“拿下這兩個不安好心的登徒子!”風尋意氣奮發的下著命令。

四個鳴衛立刻上前,將仍痛得哼哼唧唧的轎夫們提起,捆綁了雙手,嘴裏塞了布條,押在一旁等候繼續指示。

“風尋,你怎麽會在這兒?”

“啊?”

沒等他繼續下令,就聽到一聲略微熟悉的女聲在腦後響起。風尋心中一個激靈,回過頭來,對上了蘭猗的眼睛,火光電石之間,他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麽,吃驚的抬起手指,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是……是你!”

什麽“你是”、“是你”的,連句話都說不完整嗎?

蘭猗學著他的樣子,沒好氣的說道:“是、是、是我!我還沒死呢,別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我問你話呢,你怎麽在這兒?”

若不是他帶著鳴衛及時趕到,剛才恐怕已經讓那兩個罪該萬死的轎夫得手了。

風尋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呆呆的看著眼前靈動嬌俏的美人兒,隻覺得她舉手投足之見滿是嬌豔風情,與記憶中的少女全然不同。他霎時臉色通紅,忙低下頭去不敢多看,唯唯諾諾的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

傍晚時分,他隻不過跟那明月館樓下的小攤販聊了一會兒天,一轉眼就見到李香君的轎子悠悠的往出城的方向離開了。他便忙著一邊派人去通知少爺,一邊帶人偷偷跟上前去。

哪知這轎子走得實在太慢,拖拖停停,那兩個轎夫又不停的東張西望,風尋便以為他們不認識路,隻好按住性子遠遠的跟著,以至於夜黑風高,差點壞了大事。沒趕上就糟了!

少爺叮囑過不許被李香君發現行蹤,這下可好,全暴露了……這可怎麽解釋?

不過,蘭兒姑娘竟然就是李香君!這個發現讓風尋也顧不上去思考其他,隻覺得腦子被炸開了似的轟轟亂響,一時半會都呆愣在原地。

算了,看著這家夥的呆樣,蘭猗大概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中驟然起了一波漣漪。

燕還真的派人守護著自己……在李貞麗說她發現明月館周圍似乎有人盯視之時,蘭猗就隱約猜到了。那時還擔心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沒想到卻是真的……

此時,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耳朵,眾人回頭一看,燕還一襲暗藍錦繡長袍,麵色如冰,眉眼中卻滿是焦急的馭馬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