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撮合好事

微醺半醉之時,美人如畫,紅裙隨風飛揚,就好像她桀驁激蕩的個性。擁著國色天香之貌,卻如男子一般灑脫不羈。

她瞧著花架上枝葉茂密的吊蘭,伸手輕輕觸碰伸出來的一枝花徑,上麵開了三朵花瓣細密的小花。她的鼻端聞到了悠悠香氣,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折下來,嘴裏輕輕念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樓下不遠處,一個二十來歲、精瘦矮小的小攤販癡癡的伸出頭,翹首望著樓上。他身前小攤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孩子玩意兒,撥浪鼓、如意鎖、同心扣等,偶爾有湊熱鬧的路人來詢問一兩句,可他卻沒有半分心思做生意。

“……喂,喂!跟你說話呢,發什麽呆呀!”

小攤販被人輕輕推了一把肩頭,這才回過神來,見眼前站著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衣褲用料上等,款式簡潔,可卻作書童打扮,不由有些奇怪。

風尋有些生氣,斂眉問道:“兄弟,跟你打聽個事兒。你知道這媚香樓的李姑娘是什麽時候到明月館的嗎?”

“你打聽李姑娘做什麽?她脾氣大得很,一般人可是見不著的。”小攤販見來人口氣似乎不善,也不高興了。

喲嗬,這話說得好像李香君是他家的千金小姐一般。淡定,淡定!

風尋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但既然少爺派了自己來盯視明月館,又不透露是什麽緣故,便隻好親自上陣查找真相了。

“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風尋陪了個笑臉,笑嘻嘻的塞了一塊碎銀子過去:“行個方便嘛……你也知道,咱們這種人隻能幹看著過過眼癮,可我家少爺差遣我來,我回去後總得有個交代不是?”

小攤販在明月館附近擺攤已有些年頭,從前香扇墜在來燕橋那頭的滿春院一炮而紅時,他也曾跑過去湊了出閨宴的熱鬧,隻是後來聽說香扇墜與那邊的媽媽鬧翻了,這才搬到明月館來。

當時李貞麗與金鑲玉搶奪香君姑娘的這件事可是轟動一時呢。

眉飛色舞的說完這些,小攤販又嘖嘖有聲的八卦道:“你知道滿春院的董小宛姑娘嗎?從前跟李姑娘可是一起出閨的,前一陣子也走了,聽說回了蘇州半塘……”

“行了行了,別扯那麽遠,繞得我頭暈。”

風尋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李香君姑娘兩年前在滿春院出現,跟蘭兒姑娘離開燕子府的時間可對不上啊。

奇怪,難道猜錯了?

他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去,但見那美人兒似乎一半清醒一半醉,自然風韻,媚態橫生,在侍女的扶持下悄然進去了,隻留下一抹淡淡的豔紅裙擺劃過半空。

這位李姑娘這麽美豔嫵媚,舉手投足隻見全然流露出嬌懶迷人的無限春光,斷然不會是蘭兒姑娘……可,她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仿佛與記憶中那明媚清麗的小姑娘漸漸重合了起來。

風尋趕緊搖了搖頭,把這個荒唐的想法排出腦海

蘭兒姑娘如此傲氣,怎會甘心淪落風塵?

可他卻猜不透為何少爺會派他來此看守,還派了好些鳴衛喬裝打扮成平民混在附近,隻說如果有什麽人膽敢為難李姑娘的話,即刻回稟,不得怠慢。

看樣子少爺是看上這個名動秦淮的香扇墜了,他已經忘記蘭兒姑娘了麽?

風尋說不清自己心底的感覺,失望?痛心?惋惜?不敢相信?或許都有吧。

自五年前燕老太爺被殺一事後,蘭兒姑娘再也不見了蹤影,少爺在老爺麵前主動承擔了一切罪責,被軟禁一年,庫房裏的金銀存貨大部分被罰到了公中充盈,還被剝奪了手中鳴衛勢力……若不是夫人娘家的楚逸豐大人極力保住少爺,隻怕那暗無天日的軟禁會無休止的持續下去。

如此狠心的姑娘,少爺為何還要惦記著她?這樣也好,不管是明月館的李姑娘,還是滿春院的董姑娘……亦或是別的千金小姐,隻要少爺當真“移情別戀”,放下那一段孽情,他風尋便第一個舉手讚成!

寇白門與其他姑娘正招待著客人,偷眼見到正主兒終於在侍女的陪伴下重新進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香君,你再不來,他們可是要拿貞娘是問了。”

雖是玩笑話,可半真半假之間,蘭猗卻知不能再推脫下去。她再不喜歡這樣的應酬場麵,卻也不能讓別人代替自己強顏歡笑。這些來此地尋歡作樂的臭男人們,縱使肚子裏有些墨水,假清高假仁義,可骨子裏是從來看不起青樓姑娘的……

“正說到朝宗兄呢,香君姑娘便出現了。看來我們這一大群人坐在這裏眼巴巴的盼著,還不如一個朝宗兄分量重。”

這話是方以智說的,此時他的臉色有些酡紅,酒氣上湧,顯然喝得有點多了,衝著一桌複社的名流公子打趣道。

蘭猗笑著上前端起酒杯:“方公子言重,諸位貴人在此捧場,是看得起香君,香君豈敢有不敬之心?”說罷,一飲而盡,袖子輕輕遮住花瓣一般的唇角,隻餘下杯口一道淺淺的胭脂印。

“好酒量!”

陳貞慧讚道,輕輕拍了拍坐在一旁的李貞麗的手背:“你養的好女兒啊”。

李貞麗見他如此親近自己,臉上露出嬌笑,眼中也頗有得色。

方以智道:“香君姑娘,說真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朝宗兄下個月便來南京落腳,要在江南貢院附近租個住處,好準備八月份的考試。”

“侯公子來考試,對奴家來說會是什麽好消息?”

蘭猗斜睨了他一眼,又見陳貞慧、黃宗羲、吳應箕、顧苓等人都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眼中頗有促成好事之意,當下也不再裝傻,輕笑道:“奴家兩年前曾與侯公子有過一麵之緣,那時既然不成,以後便也不成。”

“這是怎麽說來?”

黃宗羲接口道:“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朝宗兄少年英雄,風流倜儻,正該香君姑娘這

般的美人才可相配。”

其他的公子便附和著笑起來,就連陳貞慧這般穩重的人物都拍手稱讚,連說“此事可行”。

李貞麗見蘭猗似乎麵色不愉,又知黃宗羲這人最愛當和事佬,盡幹些牽線搭橋的事兒,忙笑著打斷:“哎呀,你們一群大老爺們,怎麽都圍著香君說這些事情?我姑娘臉皮兒薄,又十分孝順乖巧,我還想著將她多留幾年呢。”

陳貞慧笑道:“自古才子佳人之事最得開懷,談一談又有何不可?你從前不是念叨著要見一見辟疆兄麽?去年他慕名去蘇州梨園尋陳姑娘,結果兜兜轉轉來到南京結識了董姑娘,還不是成就了一段美事?所以說,千裏姻緣一線牽,不無道理。”

董小宛與冒辟疆這一段尚未終結的情事,早已在名流之中傳開了。可遠遠沒陳貞慧說得這麽美好。

蘭猗心中冷笑。她雖未見過冒辟疆,可從旁人嘖嘖稱讚的口中卻聽出了這個人薄情寡性、自私冷漠。

冒辟疆本屬意蘇州名妓陳圓圓,還訂下了嫁娶之約。可誰知不久後陳圓圓被當今崇禎帝寵妃田妃的父親田弘遇給搶了去,冒辟疆情場失意,這才在友人引薦下見了董小宛。

這個男人長相英俊,文采風流,家中又是權財兩全的大戶之家,董小宛死心塌地愛上了他,多次表示傾慕,願終身相隨,可他卻敷衍至極,總是推辭,一邊不死心的打聽著陳圓圓的消息,一邊又舍不下董小宛這個嬌柔美麗的可人兒,享盡風流。直到董小宛為了他洗盡鉛華不再接客,躲到了蘇州半塘,癡癡的等待著他回心轉意接她過門。

眼前這些臭男人還如此自以為是,以為在中間牽了線,促成了良緣麽?

這到底是一段什麽了不起的風流佳話?誰又稀罕!

蘭猗什麽都不想再說,拿起素絹團扇,心灰意冷的站起身來,冷冷的福了一福:“今日實在抱歉,香君身體抱恙,不能再飲。改日再給各位貴客賠罪。”

說罷,也不等他們反應,徑直往外走去。

醉墨和施施趕緊上前扶住她,歉意的欠了欠身,陪著她一同回媚香樓去了。

“香君姑娘是不是不高興了?”黃宗羲有些後知後覺,自言自語的說道。

方以智訕訕說道:“香扇墜好大的脾氣呢,誰的麵子都不賣呀。”

陳貞慧也覺得麵上無光,語氣便冷淡下來:“貞娘,你不是說她似乎有意朝宗兄麽?剛才我們還沒開始說什麽呢,怎麽就惹得她如此著惱?”

李貞麗見情人眼中似乎燃起了怒火,嚇了一跳,委屈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卻強自忍住,低聲賠禮道:“可能是我會錯意了……”

“哼!”

作為複社首領人物級別的陳貞慧何時被人這樣掃過麵子,特別是一個風月之所的女子。他拿起酒猛的灌了一口,隻覺得喉嚨燒得痛,麵色愈冷。

在座的公子不由麵麵相覷,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圓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