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忽聞噩耗

吳氏立刻將如柏和鵲喬安頓在街旁不顯眼的角落,牽著蘭猗的手靠近那張貼出來的告示時,耳邊就傳來圍觀百姓這樣的對話。

她隱約察覺到不妙,卻又不願意相信,也絲毫沒料想到,蘇州監察使衙門沒將孫府家眷全部抓捕,竟會如此大動幹戈,找到周邊地市來了。

帶著僅存的僥幸心理,她們故意將亂糟糟的頭發攏住臉,心驚膽戰的擠在人群中張望。可吳氏並不識字,隻能依靠旁人的隻言片語勉強判斷,心中暗暗幹著急。

蘭猗已確定了個八九不離十,心想:沒想到魏忠賢死了幾年,閹狗的殘餘勢力仍不肯放過孫氏。非要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她人小身矮,在擁擠的人群中看不到告示上文字,低聲央求道:“吳媽,吳媽!快抱我起來!”

吳氏答應了一聲,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隻見告示從右至左寫著:“犯官蘇州孫榮道結黨營私,濫用職權,拒不悔改,長子抗命,杖殺,其餘一子一女潛入各地逃竄,城中若有遇見者,速到官府稟報。有捕獲者重金獎賞!若有窩藏包庇者格殺勿論!”

告示右邊還畫了一男一女兩個頭像,標注“孫如柏”、“孫蘭猗”。隻是畫得不甚相像而已。

蘭猗很驚訝自己此刻還在關注那頭像畫得像不像自己,又反複看看那白紙黑字、觸目驚心的“長子抗命,杖殺”幾個字,心中一驚,又是一痛,大哥就這麽死了?

想起那個性格與如柏相似的大哥孫如鬆,平素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雖年滿十二,卻毫不懂事,貪玩愛鬧,總是趁長輩不注意欺負唯一的妹妹。

可再怎麽樣,孫如鬆都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大哥,他真的已經死了?

蘭猗勉強動了動嘴角,想尖叫,想痛哭,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也不知爹爹會心痛到何種地步?他也四十多了,遭受不住連番打擊。周氏如此看重的嫡長子如今沒了,二兒子又流落在外,所有的希望近乎渺茫,不知她以後還如何活下去?

蘭猗呆愣的表情讓吳氏很是摸不著頭腦,焦急極了,低聲催問:“告示上麵怎麽說?”

蘭猗想要回答,張了張嘴,看著吳氏一臉茫然和急迫,卻不知如何把這個糟糕透

頂的消息告訴她。

此時旁邊又有個尖長下巴的男人指著告示,略帶賣弄的說道:“這孫府我知道,十多天前嘛,被抄了家,女眷全部賣為官奴,被蘇州府監察使衙門的幾個官老子弄到自己府裏去了。”

“啊,強搶官奴?他們不怕吃官司?”有人不相信。

“誰去告他?他們自己就是王法。嘖嘖,說起來你們真不知道,孫榮道隻有兩個婆娘,一個正妻,一個姨娘,連個俏點兒的暖床丫頭都沒有。不過那兩婆娘長得可真水靈,白白的皮膚,鼓鼓的胸脯,不比黃花閨女差多少。可惜那姨娘性子剛烈,尋死覓活的,觸怒了劉戩劉大人,一劍穿了個透心涼,真是糟蹋了!”

“你怎麽知曉得如此清楚?你又不是他府裏的人,說的跟真的似的。”有人譏諷他。

尖下巴挑了挑眉毛,略有些氣急,一口氣說道:“我怎麽不清楚?我堂哥就在蘇州府監察使衙門裏當差,他可是親自參與了這起子抄家的。”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啊……快說說那孫家犯了啥事?”

“說那姓孫的也不知得罪了什麽人,家裏又沒啥值錢的東西,還獲了個‘結黨營私’的罪名,真是飛來橫禍。如今連女人都保不住,膝下幾個子女死的死,逃的逃,可真是慘!”

周邊的百姓恍然大悟般“哦”了幾聲,長歎一聲,砸吧著嘴,一副十分惋惜的樣子,又是震驚,又是歎息,又有些幸災樂禍。

普通人的獵奇心理和憐憫心理或許隻能使他們獲得暫時的滿足,可誰知當事人的苦樂?

吳氏驚得晃了晃身子,連忙穩住心神,全身篩糠似的直抖,勉強抱著蘭猗擠出去,踉踉蹌蹌的往回奔走,似乎再晚一步,她們立馬要被人指認出來了。

蘭猗伏在她肩頭,一顆心便如被刺刀狠狠紮了一下,眼前一片白光,耳裏聽不到任何聲響,隻是漸漸的,感覺到身子被人用力搖晃,耳畔有尖銳的呼喚:“蘭猗!蘭猗!”

她一下子回過神來,眼淚不受控製的洶湧而出,胡亂掙紮著,大聲哭喊:“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她被人害死了!吳媽,你聽到了嗎……我娘被人害死了!”

吳氏心痛如絞,抱著蘭猗奔回街角,當即拎起東西,拖著三個孩

子疾走。

蘭猗被張氏慘死的消息一下子打擊得瘋傻了,痛哭流涕,無法言語,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癡癡的拿出蘇繡荷包看了又看。

吳氏無法,隻能緊緊抱著她,以防她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鵲喬和如柏不明就裏,但看蘭猗這個樣子,心中害怕,走了幾裏路後,才拉著吳氏的衣角問:“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蘭猗怎麽變成這樣?”

這時,從急痛攻心中逐漸清醒過來的蘭猗聽到問話,腦子一激靈,看見如柏關切的眼眸,心中隻想:我不能把大哥如鬆的死告訴他,也不能說出周氏被擄走之事,要不然世上隻會多了一個傷心人,消磨他求生的意誌,再無其他益處。

吳氏顫聲道:“都別多說了,咱們快些趕往裏長家,此地不宜久留。”

四人漸漸偏離秦淮河畔,專挑人少的地方趕路。

南京城是江南富饒之地,卻也不少肮髒貧困的所在。離城心漸遠,街道便不再平整,路麵坑窪,道旁圍著秦淮河支流蜿蜒流經的死水潭和臭水溝,裏麵堆滿了垃圾,流民、乞丐遍地都是,隨地屙屎拉尿,臭氣熏天。

花了三天時間橫穿過這樣一個“城鄉結合部”,進入上元縣,上河村就在眼前了。

蘭猗已勉強自己定下心神來,盡量不再給吳氏添麻煩,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往目的地。

“大爺,向您打聽一下,上河村的裏長孫奉為大人家裏怎麽走?”吳氏隻知道個大概,一路都重複著問話。

那大爺翹著二郎腿在屋門口曬太陽,瞟了她一眼,“嘿嘿”冷笑一聲:“你找他家裏做什麽?”

吳氏有些尷尬,又心中警覺,顧左右而言他:“哦,是這樣的……我夫君在孫大人家中幹活,我帶著孩子去看看他……大老遠的,從沒來過。”

“孫大人?他還請了工?”

大爺頓時樂了:“他算個屁的大人呀!如今北方打仗,想靠著南方征糧納稅,簡直是白日做夢了。山高皇帝遠的,孫奉為也就空掛著個名頭,旱了這麽幾年,誰家還有糧食上繳?”

蘭猗心中鬱煩,忍不住阻止道:“老大爺,您就好心隻管告訴我們怎麽走好麽?天底下誰也不比誰淒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