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大匪首

從涼亭處直直往前,幾百米外,有一座青石堆砌的宅院。

院門大敞著,院內紅杏兩行,翠柏幾株,庭前有修竹,廊下插青柳,種滿了花花草草。透出幾分別樣的精巧與雅致,與外麵的烏煙瘴氣迥然相異。

來到屋門前,柳書竹輕輕舒了口氣,醞釀一番後,才伸手去叩門。屋內卻早有一個聲音淡淡道:“進來。”

……

屋內陳列考究,書架上竹簡與書冊高摞,側牆掛滿了山水畫卷。書桌上也是筆墨紙硯俱全,總之是不像強盜頭子的居所,而像是誤入了文人秀才的書房。

書桌後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滿身書卷氣的中年人,正一手捧著竹簡端詳,另一隻手不時輕捋頜下的山羊胡。真別說,跟整間屋子的格調那叫一個般配!

可再般配他也是個強盜。能當上頭領,說明他的‘手藝’最起碼要比外麵那些大老粗高明。

這個人就是響馬鎮上赫赫有名的三頭領,本名蕭拂衣,匪號蕭三爺。

武學修為暫且先放到一邊,但他絕對是響馬鎮最有學問的人,沒有之一。鎮口護山石上的偈語,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當年,柳書竹被抱來響馬鎮的時候,還裹在繈褓中,身份姓氏遺失,無名可喚。如今這個名字,還是蕭拂衣在院裏踱了大半夜後給取的。

柳書竹,名字中也算有幾分文人的雅意。

而柳書竹自己則更喜歡別人叫他‘柳四’。姓氏將就著用就不改了,四,響馬鎮排名第四,除了三位頭領之外數他最大,簡單直白,彰顯地位。

從小到大,柳書竹最怕的也正是這位蕭三爺,單是在識書認字上麵,就不知挨過多少胖揍。

進門之後,柳書竹輕輕把門關上,規規矩矩的行禮,低聲道:“三叔。”

蕭拂衣沒有一點反應,像是不知道屋裏多了個人,微晃著腦袋,繼續看著手裏的竹簡。還不時從桌上端起茶杯,細呷兩口清茶。

站了一會兒,柳書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大咧咧走上前,前前後後從懷裏掏出七八株紫山參,一一擺到了桌上。

見蕭拂衣仍然沒反應,又摸出幾個小瓷瓶,最後索性從褲兜裏拿出搶來的那塊壓箱底的鐵錠,一並放上了書桌。

鐵錠共有兩塊,隻有核桃大小,每一塊的重量卻不下十**斤。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當時差點沒隨手扔掉。柳書竹不識貨,是以便拿來其中一塊搪塞蕭拂衣。

“三叔,要殺要剮您老就發句話吧。我在這傻站一整天,您這火還得出、氣還得撒,您老這麽晾著我,太折磨人了!”

柳書竹擺出一副悲壯的嘴臉。

“不過先說好啊,不許打臉!我好歹是您親手調教出來的,如今也能獨當一麵了。叔叔打侄兒,別被外邊那群王八蛋看了笑話!”

瞥見那塊鐵錠後,蕭拂衣才微微動容,但緊接著就恢複了正常,淡淡道:“這是什麽?”

柳書竹眉開眼笑:“三叔,您真會開玩笑,這是紫陽參啊!鹿陽山的特產,這麽大個兒的,應該下不來千年的年份。據說吃了可以固本培元,是大補的奇藥,您要是吃上那麽幾株,修為少說也得……”

啪~!

他這一開口,就像點著了火藥桶。竹簡狠狠摔在了書桌上。蕭拂衣幾乎是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混賬——!”

柳書竹乖乖住口。

蕭拂衣用手點著他麵門,氣得渾身哆嗦:“這些年我都是怎麽教你的?”

“一不做二不休!”

“你!”蕭拂衣更氣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柳書趕竹忙拿起書桌上的折

扇給他扇風,不放過半點溜須拍馬的機會。接下來這一關,關係到他屁股上的幾斤肉是不是要開花,自然不敢怠慢。

對三叔的秉性,他相當了解。‘拂衣’二字,本來有‘事了拂衣去,點塵不沾身’之意,字裏帶著幾分灑脫不羈。

但蕭拂衣卻與這句話沾不上半點關係。平日為人嚴苛,事無巨細都要親力親為。火氣雖大,但後勁不足,隻要把第一股猛火卸掉,剩餘的怒氣他自有辦法平息。

不出所料,過了半晌,蕭拂衣怒火稍退,但隨時有死灰複燃的跡象。

“原來你就記住前麵兩條了,你怎麽不記得還有‘三不幹,四不搶’呢!”

響馬鎮上的規矩: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幹,四不搶!

所謂‘三不幹’,是指吃虧的事情不能幹,賠本兒的買賣不能幹,損人不利己的勾當不能幹。強盜們一個個精明似鬼,很會算計,這三條無需多說。

學問關鍵還是在於‘四不搶’上麵。

第一,尋常百姓家的黃白之物不搶。

並非全部出於‘盜亦有道’之類的說辭,也因為普通人身上沒有他們瞧得上的寶貝。

能在響馬鎮落草為寇的人,都是些實力不俗的武者。避仇的,潛居的,走投無路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都有一身的本事。世俗間的黃金白銀等財物,早已不入匪眼。

而真正的好東西,金錢萬貫也未必能求得。

靈藥仙草、獸丹神兵、甚至於奇獸皮毛等物品,則都是強盜們最喜歡的,大都跟提升修為有關。實力代表一切,在這個盛武的時代,更是強者為尊。

第二,晚上不搶。

別看蕭拂衣一副文縐縐的書生扮相,搶起東西來可是半點都不含糊。關於這條規矩,用他的原話解釋說:

“強盜嘛,跟飛賊還是有區別的。他們那是偷,是見不得光的勾當,自然要選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咱們是搶,術業有專精,既然是搶,索性就光明正大的搶!”

這第二條規矩可謂氣焰囂張,聞所未聞。方圓千百裏的地界兒,也隻有響馬鎮的強盜敢拍著胸脯說:我們隻搶白天!

對於那些竊賊入夥的人,蕭拂衣相當瞧不上眼。

第三,和尚不搶。

強盜們打家劫舍,雖不吃齋信佛,但幹的事情總歸有傷天和,對於過往的行僧頭陀,都存有幾分避諱,凡佛門子弟,一概放行。

柳書竹暗自估計,這也跟和尚太窮有直接關係。

僧侶講究苦修持善,終日裏破履芒鞋,餐風露宿,填飽肚子都要靠化緣施齋來解決,即便搶得些木魚袈裟之類的佛門器物,沒有什麽用處不說,還要折損陽壽,實在不劃算。

第四,武道大宗師的傳承不搶。

鹿陽山雖積弱多年,可好歹也是正統的宗師傳承,門派淵源,即便沒有千年,也足了八百之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底蘊不容小覷,不好輕易開罪。

武道大宗師,是世人對超越了‘辟穀期’武者的一種尊稱!

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世人所敬仰。

宗師之輩,無不驚才豔豔,名動四方,武學修為更是出神入化,幾乎快要達到了破空飛行的層次。能當得起這個名號的,往往都是一方武學泰鬥。

辟穀期的武者已經十分了得,能夠半月不飲不食,隻靠感應吸納天地間遊離的能量存活。

而宗師對武道的感悟,比辟穀期武者還要深厚很多倍。三五十個辟穀期高手,也未必能在武學宗師麵前占得半點便宜!

說來,響馬鎮的創立者也是一位大宗師,隻可惜他沒能留下傳承。

十三年前,響馬鎮的那位大宗師騎著庸涼黑虎,於歸山途中,路過一座荒村的時候,偶然聽到了草叢裏有嬰兒的啼哭聲,走上前一看,竟是個裹在繈褓中的棄嬰。當時也不知發哪門子神經,竟動了惻隱之心,順路將他抱回了響馬鎮。

嬰兒便是柳書竹。

對於這位強盜生涯中充滿了傳奇色彩的老祖宗,柳書竹從未見過。

他抱回柳書竹後不久,便將響馬鎮托付給了三個最信任的手下,獨自遠遊而去。隻在鎮口留下了一塊護山石和坐騎黑虎,用以鎮守門戶。

十三多年來,從未回來過。

以武立足,首重傳承。

好在那些宗師傳承大多沒落,有很多年沒出過大宗師級別的人物了。否則,即便是老匪首的餘威還在,十幾年的時間,響馬鎮也早被剿滅了不知多少次。

由此看來,柳書竹闖下的禍端著實不小。換做別人,說不定早拉出去砍了!

“三叔,我這不是看咱們鎮上最近不景氣,想幫您分擔些嗎!這搶來的東西,我可沒留多少,絕大部分都拿來孝敬您了。鎮子裏那麽多嘴等著吃飯,外麵的那幫家夥交收成的時候又藏著掖著,我就算沒功勞,也總有苦勞吧……”

“打住!”蕭拂衣趕緊讓他閉嘴。

話還沒說幾句就開始變味,態度不像是認錯,怎麽聽都像是在邀功。再任他說下去,弄不好他都敢張嘴問你要獎賞。

見柳書竹滿臉欠扁的樣子,蕭拂衣沉著臉道:“這次你別想蒙混過關,我們跟鹿陽山那些老頭子私下裏有協議,他們當他們的正道,我們做我們的強盜,兩不幹涉。你搶了他們,就是在對鹿陽山公然挑釁,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闖了什麽大禍!”

柳書竹叫囂道:“他們的宗師都死絕了,咱們的老祖宗雖在外遊曆,但仍健在人世,借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敢嗎?咱們可是強盜,誰打誰還不一定呢!”

蕭拂衣看向柳書竹的眼神中深藏一絲疼愛,語氣突然柔和了許多。

“書竹啊,玉不琢不成器。你是修武的好苗子,外麵的世界很大,你以後的成就未必會落在這小小的響馬鎮上,奈何就是性子太過狂野,這樣下去早晚要吃虧!”

柳書竹滿臉無所謂:“我本來就是強盜們養大的,當強盜有什麽不好,逍遙又快活,看誰不順眼,搶了就是!”

蕭拂衣嗤笑:“你若看那老天爺不順眼,難不成還要把天翻過來?”

“翻過來又怎樣!上古的聖賢,哪個沒有翻天的手段?隻不過天若翻了,太陽就要打西邊升……”

柳書竹說著說著冷不丁停住了。他才察覺出,蕭拂衣的語氣也太親切了。緊接著臉色一白,叫了一聲‘不好’,撒丫子就要往外跑!

蕭拂衣手掌中,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氣,哪裏容他脫身,伸手扯住他衣領,無論怎麽都掙脫不開:“三叔這是為了你好,此次若不給你個教訓,以後誰還管得了你!”

柳書竹發出一陣殺豬般的嚎叫:“三叔,有話好商量,您老怎麽舍得真打我!”

就在這時,屋門被推開,恰逢一個妖豔的中年美婦和一個身高嚇人的大漢從外麵走了進來。

美婦衣著華麗,體態婀娜,雍容中極盡媚態,身上卻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邪氣。

“二娘!”

柳書竹激動的眼淚都險些掉下來——現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想要動他一根毫毛,也得先過了二娘這一關!

果然,中年美婦麵色不善,掃了一眼蕭拂衣泛起青芒的手掌,滿口的諷刺:

“喲~!窮酸丁,這大白天關門打孩子,果真就不是親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