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紫琰這時候已經排到了順序,正喊著自己的名字,桃夭將東西放到了腰間的小袋子裏,信步走了過去。

兩人在前堂待了一會兒,便到了最裏麵的祠堂,這是供孕婦專門進去求解的,比如求子求福的,都會進去虔誠地卜上一卦。讓紫琰在外麵稍候,桃夭隨著前方的婦人,一起走了進去。

看著渾身塗著金漆的慈航大師,桃夭心裏有些微微的震動,如其他信徒一樣跪在了草蒲團上。從前桃夭是不相信這些的,比起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她更加相信自己。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因為肚子裏有一個即將要出世的小生命,還有一個要攜手相老的人,所以開始漸漸愚昧起來。

難怪從前有人說,情愛這些東西,會讓智者變得愚昧無知,又會讓愚笨的人靈光大現,實在是讓人說不清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桃夭寧願拜遍全天下的神佛,隻求能夠一嚐夙願,又有何不可。

心裏默默地念了幾句,桃夭掌心合十,鞠了鞠躬,便起身離開。

回到客棧裏,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將剛剛在廟中買的桃核給田七戴上,看到小東西欣喜地蹦來蹦去,看著小桃核跳來跳去,桃夭心裏的幾分愁鬱也淡了不少。

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桃夭飯也沒有胃口多吃,回到房間裏躺下了。初春的日子總是這樣,渾身都軟綿綿的,好像怎麽睡覺都睡不夠一般。隻是剛剛還是滿腔的睡意,現在真的沾到枕頭了,又開始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了。

外麵明月皎皎,銀白色的光從窗戶處灑進了房間裏,使得房間裏黑暗與明亮很奇怪地融合了起來。既然睡不著,桃夭也不勉強,批了件衣服站到窗口,吹著夜晚的涼風。

夜晚的洛陽城燈火通明,遠遠近近,顯得很是熱鬧。她在這一頭,那些熱鬧與喧囂在那一頭,悄悄地在夜幕下相交融。遠方都是屬於夜晚的,人是夜晚的,喧囂是夜晚的,就連那裏麵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都是帶著夜晚的偽裝。

有的人笑得開心,有的人笑得故意,但是他們都在一起逢場作戲,嬉笑打鬧地度過這一夜。其實每一個人心裏都裝著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美人這時尚還傾國傾城,可終究是害怕遲暮之日,權貴這時揮金如土,可還是想著如何能夠再往上爬上一步,那些匆匆路過的人們,心裏在狠狠地抱怨,風霜露重,自己卻還是未歸人。

正在看著,底下的窄街上有了什麽響動,吸引了桃夭的眼光。

從街的那頭傳來了一團溫軟而朦朧的橘紅,漸漸走近,卻原來是誰手裏舉著的一隻燈籠。老兩口是客棧門前擺小吃攤的,攤子很小,隻賣些餛燉和饅頭這樣的小玩意,做生意又十分實誠,一天從清明到天黑,都不能賺來有錢人的一杯水酒錢。

那老爺子正在後麵推著小車,臉上帶著疲乏的神色,不過卻還是在笑著的。老太太舉著燈籠,顯得非常認真,仔仔細細地瞧著地上,就怕有什麽小石子膈到了車輪。

兩人慢悠悠地走著,那團燈火也在慢慢靠近,帶

著時光痕跡的聲音在長街上響起,如同山頂上響起的晨鍾聲。一陣風吹過,吹滅了那團橘紅,就是遠在樓上的桃夭,也不禁呀了一聲。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燈籠又被點了起來,老太太拍了拍胸口,朝老爺子微微一笑,在燈火下顯得那樣柔和。

這一場非風非雪的夜歸人,卻讓桃夭積攢了這麽久的眼淚,一時傾塌。

眼前的視線朦朧了,桃夭望著兩個人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什麽都看不見了,還是在昂著頭瞧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瞧什麽,在等什麽,或許就是求一個心安,求一個自欺欺人。

明日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會變得怎麽樣,天動能不能活下來,就連紫琰都無法下準信。在陪著天動的這些天裏,桃夭不停地在問自己,如果天動不在了,自己要怎麽做。

想來想去,桃夭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答案,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小和尚從一開始就是不屬於自己生命裏的東西,他或許就該是佛祖台前的一盞青燈,一柱清香,可是因為自己的那一點點貪婪,將他越拉越遠,漸漸拉近了自己的生命裏。

小和尚總覺得欠了自己什麽,心懷愧疚,可是這又何嚐不是桃夭的手段呢?她比天動懂得多得多,知道如何應付各種各樣的男人,對待小和尚這種屬烏龜的,遇到什麽風吹草動就會縮回殼裏的人,桃夭就隻能夠利用他的同情,他的善良,他的於心不忍。

很幸運,桃夭押對了寶,小和尚一點點走到了自己身邊,甚至主動牽起了自己的手。

可是就在即將功德圓滿的時候,桃夭敗了,敗在了自己完全無法掌握的東西麵前。這天大地大,她一個小小的凡夫俗子,如何能夠左右天意,讓該留下的人離開,讓不屬於塵世的人留下?

如果能夠給她一個選擇,她寧願從來不遇到天動。無牽無掛,無所畏懼,這樣小和尚才能夠走得更加瀟灑,不被任何人牽絆。

陽月陽時,要求片刻都不能夠錯,紫琰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讓顧驚蟄帶著田七到一旁,不允許任何人上來打擾她。顧大和顧幺則是守在廚房裏,燒了幾大鍋的熱水,準備好了一切。

桃夭服下了催生的藥汁,不到半個時辰,腹中絞痛開始了。紫琰放下了床簾,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小夭兒,你不要擔心,肚子裏的小家夥養得不錯,胎位也正,如果順利的話,一個時辰就能夠出來。”

劇痛已經讓桃夭麵色青白了,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流著,桃夭虛弱地朝紫琰看了一眼,朝她笑了笑,“天下第一的神醫在這裏,我怎麽會擔心呢。”

紫琰笑著點了點頭,片刻後正了正神色,全心全意開始動作。話雖然是這麽說,紫琰還是不能夠掉以輕心,畢竟是要提前將孩子生出來,孩子生出來虛了些,就連桃夭自己也要多吃幾倍的苦。

聽著房裏桃夭的悶聲呼痛,顧驚蟄抱著田七,聽得心驚膽戰的。顧大和顧幺來來回回地進入著房間,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顧驚蟄看得有些不忍,想

要捂住田七的眼睛,不過這小家夥雖然有些被唬到了,倒也不怕見血。抓住顧驚蟄的衣服,田七很是擔憂地問,“顧顧,貓貓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桃姑娘在生小弟弟呢,小弟弟現在正在玩躲貓貓,一時不肯出來。”

田七氣鼓鼓地鼓起腮幫子,抱著雙臂不高興了,“小弟弟不聽話噥,田七都知道聽貓貓的話,他不好這樣讓貓貓生氣的!”

被他的童言童語弄得一笑,顧驚蟄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發,轉而又擔憂地看向了房間裏。現在距離陽時,已經不剩一個時辰了。

田七貓在顧驚蟄懷裏,都有些犯困了,這時房間裏突然傳開桃夭一聲拔高聲音的叫聲,接著就是清脆的嬰兒的啼哭聲。

顧驚蟄喜得一下子站起來,將懷裏的田七都弄醒了,“生了!生了!”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顧大小跑著出來,對顧驚蟄說,“主子,生了個男娃。桃姑娘母子都平安,神醫也順利地取到了胎血。”

顧驚蟄長呼了一口氣,“天動啊天動,你真是走了八輩子的大運,娶了這麽好的媳婦兒。”

田七揉了揉眼睛,蒙蒙張張地問道,“小弟弟出來了嗎?”

顧驚蟄爽快地答了一聲,順便狠狠親了田七一口,惹得他直擦自己的腮幫子。

抱著懷裏軟軟小小的小家夥,紫琰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不禁朝他做了個鬼臉,“臭小子,折騰咱們這麽久,等你長大了一定好好揍你一頓屁|股!”

床上的桃夭雖然折騰了這麽久,但精神還不錯,將剛剛出生的孩子抱了過來。看著他肉紅色的一小團,小的連眼睛都睜不開,其實現在長得一點都不好看,臉上還有些沒用褪去的黃斑,可是桃夭心裏卻已經泛濫成災。

從前吃的那些苦,在見到孩子的一瞬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隔著小被子,桃夭輕輕地親了孩子一口,溫柔地喃喃道,“小家夥,你瞧,你一出生救了你爹爹一命,是不是非常厲害?”

看著床上母子二人的模樣,紫琰也有些感慨。現在才剛剛走到了一半,後麵的依然不能夠掉以輕心。

桃夭終歸是元氣大傷,紫琰為她喂下了一碗補藥,讓她沉沉地睡下了去了。現在睡覺是她最好的方法,或許一覺睡醒之後,什麽都變得好了。如果這麽強撐下去,她的身體根本吃不消。

在正午前的時候,一切東西都已經準備就緒,鎮魂草被切成了一塊一塊的樣子,讓天動含在了嘴裏。救殤命之人,其實無異於和閻羅王搶走他的三魂七魄,在醫治的過程中,需要用鎮魂草鎮住他的魂魄,免得魂飛魄散。

打開了一個錦盒,裏麵散發出白色的涼氣,手觸摸上去,還有刺骨的寒意。這裏麵躺著的就是紫琰和顧驚蟄在天山上采下來的鶴頂紅,一直存在這個冰盒裏,寒氣始終未散。

再看一旁,裏麵靜靜躺著淡紅色的臍血,這是剛剛從孩子身上取下來的。

紫琰看了看天色,在香爐裏插上了一柱清香。現在萬事俱備,隻等天時了。

香滅後,就要動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