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桃夭無聲地歎了口氣，這老人家啊，果然眼睛比什麽都要尖銳。撫上了紫琰的胳膊，桃夭陪著她站起身，撇開後麵你看我我看你的幾個大老爺兒們，回到了房間。
門落上了栓，紫琰立刻神清氣爽，完全不見剛剛是誰在哪裏叫苦連天的了。桃夭背靠著門，就看她手伸了過來，心裏大叫不好，身子飛快地一個閃躲。雖然紫琰隻是個三腳貓的功夫，但偏偏桃夭現在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一下子就被她抓住了肩膀。
順著肩膀根子往下摸，紫琰捏了捏骨頭，嘴角高深莫測地一笑，證實了自己心裏的猜想。桃夭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走到桌前坐下，自顧自地捧著茶喝起來。
紫琰才不會給她翻篇的機會，湊到了她身邊，也不說話，隻是左一聲嘖嘖，右一聲哎呦，別提多帶勁兒了。桃夭沒辦法，放下杯子，瞧著她，“紫大神醫，你在這兒大驚小怪什麽呢，說出來我也樂樂？”
“且，你這叫明知故問好嗎，”紫琰戳了戳她的腮幫子，“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這有生之年還能身懷風月骨的人。”
不自然地咳了咳，桃夭沒有說話，隻當是默認了。
撞了撞她的肩膀，紫琰這才正正經經地問話，“說真的，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有點不一樣，不過當時隻顧著幫你解毒，沒有故意去探骨。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剛剛這一試探，才抓住了你的馬腳。”
風月骨，是花間名器之首，那都是隻見過書上寫的，沒見過地下跑的金貴寶貝。傳聞說，身懷風月骨的女子，看上去和普通女子無異，但一舉一動間都會透露出別樣風情，甚至在情動時，身上會散發出異香，眼睛裏也會出現金色的波紋，可謂渾身是寶。
這也是為什麽之前天動會覺得桃夭眼中有金光，漂亮得像貓眼一樣的原因，但是他自己不明白，就以為是自己的一時眼花。
桃夭戳了戳杯身，心不在焉地說，“你也瞧見了，我也沒有傳說裏那麽玄乎其玄的，要不是從前在樓裏呆著，這樣的東西根本也沒有什麽價值。”
說罷，手指一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藏著掖著了，其實我這次來尋你，為的就是將身上的風月骨給封了。我不想再過這樣的風月日子，太沒有勁。”
“那你現在呢，還想著要這麽做嗎？”
“你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什麽意思，”聲音微微勾起，紫琰自帶三分笑意，“剛剛我說的話，你不是沒有聽懂，想要有那個陽命的孩子，非你身上的風月骨不可。”
陽年陽日陽時，雖然難求，但畢竟還是可以推算出來的。可是紫琰說的，是要從骨血裏就是陽到極點的，第一個條件，也是最最難辦到的，因為女子性就屬陰，很難孕育出這樣至剛至陽的孩子。
除非，懷孕的母體身懷天下名器風月骨，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吸取一切精華和陽元，供給孩子長大。
嗓子裏輕輕出了一聲笑，桃夭的臉上卻一點沒有笑的意思，“即使我身上有這風月骨，又有什麽關係，那孩子生出來，不是光光為了救人，總還是一條命吧。”
“這個決定由你來做，我就不幹涉了，你要是想封骨，我當然可以，要是你想要生下那個孩子，我就救那大刺蝟一命。”
紫琰正要站起來離開，卻被桃夭的一句話攔住，“為什麽會這麽幫忙，天下第一神醫，何時這麽好心眼了？”
噗嗤一笑，紫琰朝她眨眨眼，“別想太多了，雖然之前確實是打了千劍閣的主意，不過我現在對於救大刺蝟更感興趣。”
“你，知道我是千劍閣的人嗎？”吞吞吐吐地回問。
“當然，全天下隻要有
想要救命的，就必然會來找我一趟。你當老人家是白活那麽大年紀嗎，當年見你時雖然才五六歲，不過這副模樣一點都沒有變過。”
一陣風吹過，窗戶處發出了些微的聲響，似乎是窗葉被碰到了。等風聲過了，桃夭繼續疑惑地望著她，從前的事情她記得不全，好像不曾見過有紫琰這麽個人了。
“那我從前是什麽模樣？”
不自然地咳了咳，紫琰佯裝朝著窗外看風景，丟下一句話，接著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哼，那還能有什麽差別，當然是一臉臭屁傲嬌的樣子嘍！”
喂，打死她老人家也不會說長得好看這種庸俗的理由好嗎，她真的不是純靠看臉的喂！
房門開啟複又關上，額頭上的碎發被風吹了兩下落下，這時桃夭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緒。聽著窗外紫琰一肚子脾氣的聲音，再是顧驚蟄連連討饒，想想都能想出這兩人會是怎麽樣的張牙舞爪一頓。
抿起嘴角，不知道為什麽卻自己成了一個上揚的角度，朝著那半開半掩的窗戶，高高地說了一句，“窗外的，風都過了，不要躲著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小和尚尷尬地站在那裏，衣服上還有在牆角上蹭來的灰。見到桃夭眼裏帶了幾分不高興，那個誰立馬就慌了，“桃姑娘，我隻是，我隻是因為顧大哥說要來聽聽，我就，我就，”
“你就什麽？”桃夭故意板著臉。
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裏，小和尚簡直比做錯事的皮猴兒見爹娘還要乖順，調皮的發尾刺著他的脖子，亂七八糟地分了叉，昭示著主人睡覺時姿勢多不老實，“桃姑娘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
手指伸出來，朝那個誰勾了勾，桃夭懶洋洋地望著他，“關門，過來，坐下。”
三個動作做完，天動小媳婦似的坐在那裏，別著腳不敢多動身子。半天沒有等到問罪的聲音，天動悄悄抬起頭，瞧見桃夭滿臉好笑的樣子，知道她沒有生氣，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桃夭喊了他一聲，“小和尚，你不好奇嗎？”
“啊？”
見他一副傻乎乎的樣子，桃夭沒好氣地點了點他的眉心，成功留下一個手指印，鮮紅鮮紅的，這才解氣，“剛剛你躲在窗下，不是聽到我和紫琰說的話了嗎？我說我是千劍閣的，你難道就不想問嗎？”
恍然大悟地哦一聲，天動這才明白桃夭說的是這個，偏偏這主子一點兒沒有放在心上，本來來偷聽就是顧驚蟄躥騰的，結果沒有聽到兩句，就被人直接抓包了。
實在是氣不過，桃夭雙手各拉一邊，扯著小和尚的腮幫子用力揉搓，“你能不能有點合適的反應啊，這樣我還怎麽和你說後麵的事情！快說你很好奇很想知道哦，不然我說個屁啊？！”
驚慌失措地救下了自己的臉頰，天動老老實實地按照她的話說，“我很好奇，很想知道，哦。”
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桃夭安慰自己，呆子就是呆子，沒救了。
看著桃夭受挫地趴在桌上，天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他隻是笨了一點，不傻，千劍閣他也知道。
在江湖上，千劍閣一直是眾人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的地方。這裏雖然是以千劍為名，但閣中卻沒有一個用劍的門生，而且閣中的弟子全都是女子，男子若入，殺無赦。
每隔幾年，千劍閣都會對外發出比武帖，邀請江湖上最優秀最出色的男俠客去閣中，年少的俠客們更是以能夠接到千劍閣的名帖為榮。傳聞，千劍閣的女弟子個個容貌出色，尤其是幾位閣主，更是隻應天上有，人間不多得。
可惜就可惜在，那些接到帖子入了閣中
的人，居然沒有一個出得來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讓江湖人紛紛猜測，這千劍閣是不是有什麽鬼。後來有的接到了名帖，便不願去負約，但無一例外的，隻要是帖子到了，人就是不想去，也會憑空失蹤，隻留下一張千劍閣的霜葉。
漸漸大家都心照不宣了，這千劍閣就是妖閣，閣中的女子都是妖女，禍國殃民。
“這些人說得沒錯，千劍閣就是個恐怖到了極點的地方。”
“我自小無父無母，跟隨著師傅在千劍閣生活。從小大閣主就教導我們，外麵都是些妖魔鬼怪，男人更是沒有一個好東西，所以讓我們要老老實實在閣中待著，不要想著到外麵去。每隔幾年，都會一些男子入閣中，可是一段時間後，那些人都會死掉，變成了幹屍的樣子，屍骨直接燒成灰當了楓葉林的花肥。
在我懂事的之後，我也曾經問過我的師傅，也就是劍閣的二閣主，但師傅沒有和我說什麽，隻是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這不是我該知道的。後來我也明白了，這些男子的價值，就是讓閣中的適齡女子受孕，留下精元。很多人都活活精盡而斃，就是那些勉強剩下一口氣的，最後也會被殺死。”
想到了從前的日子，桃夭的語氣不禁越來越低沉，整個人都陷入了陰影中一般，“後來，我終於也到了年紀，在我十五歲那年，師傅將我喊到了房中，問了我一句。她說，徒兒，你願意和這些男子生子嗎。”
十五歲的年紀，不算成熟，可是該明白的事情，桃夭都懂。那時的桃夭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回問了一句。
師傅，我即使是說願意不願意，最後不還是要這樣嗎。
師傅摸了摸桃夭的發髻，疼愛地說，“不，當然不是。你是師傅最出色的徒兒，那些男人根本配不上你，隻要你說不，師傅可以放你去任何地方。”
“那，姑娘的回答是…”
微微嗤笑一聲，桃夭眼光虛渺，“當然是不願意。我也想要去外麵走走瞧瞧，也想吃上巷口的小吃，聽梨園裏的小曲兒，和所有普通姑娘一樣嬉笑。”
隻是，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終究是露餡了，師傅護在桃夭麵前，冷冷地看著前方的大閣主，什麽都沒說。桃夭心有不忍，她拽了拽師傅的衣袖，她想說師傅，咱們還是回去吧，我不走了。
這話沒有說出來，大閣主卻先開了口。
既然你想放她走，我可以成全，但是隻有一條，她必須受到背離劍閣的代價。我要讓她去最肮髒的地方，看遍男人的醜惡嘴臉，一夜恩情過，萬般薄情郎。那種將真心捧著在手裏，卻被人不屑一顧地扔到了地上，摔的粉身碎骨的滋味兒，一定會畢生難忘的。
“於是，我就去了驚鴻樓，從十五歲到現在，整整五年，若不是你，或許我還會一直留在樓裏，就是過完一輩子也說不準。”
天動反問，“那你為什麽不離開，她們不是說不會來找你的嗎？”
眼簾稍稍垂下，桃夭回答，“我答應過師傅，自然是要遵守。何況，在驚鴻樓有什麽不好，滿樓的風花雪月，歡歌笑語，聽得多讓人開心啊。”
世人獨醉我獨醒來得太痛苦，那不如和世人一起，一醉方休。
不過是你與我恩情，我與你歡愉，這樣兩不相欠的事情，本來就是世間最公平最不拖泥帶水的交易。誰讓你在裏麵放了真心了，這真心放得多了，交易，也就做不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天動聽得心裏悶悶的，說不出反駁她的話，卻還是梗著脖子倔問了一聲，“那姑娘為什麽又願意離開了？”
啞聲了片刻，桃夭方才續說，“因為，我找到了離開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