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扇麵上終究沒有畫上小像,天動自覺手拙,畫不好桃夭。隻是究竟是他畫不好,還是因為手總是微微顫抖,不知道從眉,從眼,還是從發下手,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很久的以後,天動看到已經微微泛黃的扇麵,心中悵然,從前不懂相思,哪知道已經相思成災。

光禿禿的扇麵難看得厲害,天動最終還是在上麵描了枝桃花,墨色的桃花含苞待放,手收回來,墨跡似乎有生命般散開,如同一夜春風,花開不敗。

細細地由字看到了花,桃夭讓它展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小葉扇,吹幹上麵帶著濕意的邊角。終於徹底幹透後,桃夭璨然一笑,朝老板娘道,“麻煩幫我裝個邊吧,至於扇墜,喏,就用這個宮花。”

一路上,桃夭像小孩子得到了好玩的玩意兒似的,時不時晃晃扇柄,看著上麵的桃夭扇墜搖搖欲墜,方才心滿意足。

“小和尚,你若是將病治好了,可想過日後做什麽?”

“不知道,師傅不讓我回苦禪寺,我也想不到要去哪裏過活。”

“那就回無名山吧。”

桃夭輕輕淡淡地說。

“在山下開一個小鋪子,就賣些詩書,畫畫扇麵,每日清晨聽著山間的晨鍾,晚上守著佛火,不枉你在空門裏走這一遭啊。”

像是沒有瞧見天動的欲言又止,桃夭漫無思緒地繼續說,“到了初一十五就去山上看看八覺大師,若是小地搖想要下山來,就在鋪子裏留個小房間,布置些小孩子都喜歡的玩具吃食,他肯定會很開心……”

天動越聽越不對勁,打斷了她,“那你呢?”

桃夭看著他,目光深邃,什麽都沒有回答。良久後,繞開了他,“我今日說的多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手不住撫摸著小小的扇墜,桃夭獨自在前麵走著,沒有等著天動的意思。

眼睜睜送那身影不見,天動站在原地,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

桃夭的意思,他懂。日後他的生命裏,再沒有留給桃夭的位置,這一場命,她已出局。這意思從一開始大家就知道,已經是理所當然,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它變成橫在兩人間的長河,攔得他們一步都邁不開。

見到桃夭回來,顧驚蟄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渾身怨念地坐在那裏,看向她的眼神簡直稱得上如泣如訴。桃夭不明所以,問,“王爺,你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

顧驚蟄哼了一聲,權當作答。還是一旁的顧幺冒出頭來,朝桃夭說,“王爺這是生氣呢,紫神醫剛剛從房間裏出來,又送來幾條人魚,這不,咱們主子心疼了嗎?”

被揭了短,顧驚蟄臉色有些不自然,胡亂嚷嚷,“誰說我心疼了,這不是,這不是一口水都沒喝嗎,她那瘦巴巴的樣子,搞不好人沒有救下來,自己就病了……”

顧幺吐了吐舌頭,和桃夭相視一笑。

“貓貓!”

將小家夥抱了果個滿懷,桃夭摟

著他軟呼呼的小身子,笑問道,“田七,你娘親來了沒有?”

繞著桃夭的一縷頭發,田七大眼睛亮晶晶的,“娘親在樓上幫紫紫,去救那些魚姐姐了。”

抱著他坐到椅子上,桃夭救出了自己的頭發,拿過一疊果仁喂他吃。田七伸手抓了一把,不過他手小,就是努力張大也沒有拿到幾個。一個喂給顧幺,一個給顧驚蟄,剩下的塞到了桃夭嘴裏之後,才重新拿起一個,小口小口地咬起來,吃得咯蹦咯蹦。

桃夭托著下巴,看田七吃得認真,心裏的那點母性呼啦啦又長了起來。不得不說,桃夭並不是那種對小孩有多少泛濫愛心的人,否則當時也不會將田七扔進了水潭中不聞不問。不過她對於田七,反而是打心眼兒裏待見。

小孩子年紀小,家裏人要是捧在手心裏寵著的話,很容易養的嬌縱起來。而且他們總會以自我為中心,高興起來就笑,一不合心意就哭,搞得人頭疼不已。不過田七就不一樣,他雖然還小,可是講道理,別人對他好,就是再難過他也不吵,反之,如果你要害他,哪怕是成天哄著,他也不肯答應。

當然了,小家夥知道自己長得討喜,成天在大人們麵前裝委屈賣萌,自然也是功不可沒。

想想這就要送走他了,還真有點不舍得啊。

捏了捏田七的小肉腰,顧驚蟄佯裝不在乎地問道,“紫紫和你娘親在裏麵,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啊?”說完頭就扭過去,偏偏耳朵豎得比誰都高。

香噴噴的果仁吃完,田七拍了拍手下的碎屑,“不知道,紫紫說那些魚魚病的很重,要用刀,嗯,然後不要尾巴……”

這又是治病又是取腿的,估計又是好一段時間,顧驚蟄無力地將大腦袋耷拉在桌上,等到紫琰出來,一定要好好給她補補。

顧驚蟄回到房中,點起了蠟燭,一旁就見顧大走了出來,把從陳方家找到的名單遞給了他。顧驚蟄一頁一頁地看著,臉色黑的比鍋底還深,上麵的名字有他熟悉的,還有他不熟悉的,甚至有的名字重複出現了好幾次。合起名單,顧驚蟄扔到了桌上,“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些高官在京城裏胡作非為還不夠,手都伸到這裏來了!”

“顧大,這份名單抄一份,送到案察使李大人那裏一份,底稿你留著,我父皇來要都不能給。”

鳥獸盡,良弓藏,這個道理但凡是站在高點的人都明白。功高蓋主往往比無能無為更加罪無可恕。

這一夜無風無月,大家睡得都很安靜。

到了第二日午飯過後,紫琰的房間門終於打開,先出來的卻是藥王的夫人蘇蕭。蘇蕭是江湖百曉生的孫女,嫁給穀參後便潛心相夫教子,跟在夫君後麵學些醫術,算得上有小成了。

抱住了的吧的吧跑過來的田七,蘇蕭疼愛地親了親,一旁的穀參見到自己夫人忙了一天一夜,心疼得直念叨。

嬌嗔著剜了穀參一眼

,蘇蕭向聚在門前的人微微一笑,“諸位不用擔心,那幾個姑娘都救下來了,待會麻煩將她們送到房間裏療養,傷藥小師叔已經做好了。”

顧驚蟄伸長脖子都沒有見到紫琰出來,焦急地問蘇蕭,“穀夫人,紫琰她人呢?”

“我在這兒……”一聲虛弱的聲音傳來,顧驚蟄低頭一看,就見紫琰扒拉在門框邊,顫巍巍地往外麵走。走到門框上時,紫琰連抬腳的力氣都沒了,一下子磕到上麵,眼看就要臉朝地了。

還好顧驚蟄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等抬起來一看,這人已經睡著了。

“我帶她去休息!”

聲音還沒有散,人影已經不見了。

蘇蕭也受累了許久,穀參連忙帶著自己媳婦去休息,不過臨走前還有點良心,告訴了桃夭和天動藥物的服用方法,拜托他們為那些姑娘用下。

顧大特意吩咐掌櫃的整理出一間空房來,裏麵的家具全部搬空,安排了三張床放了進去。那幾個姑娘還沒有蘇醒,睡顏什麽蒼白,大概是因為之前失血過多的緣故。這時一看,已經沒有當時在無名莊時的詭異和凶殘,多了幾分普通女子的嬌弱。

天動先去了後廚中熬藥,等人醒了就可以服用,而桃夭則是為她們塗抹藥膏,避免雙腿上的傷口腐爛。

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桃夭還是被雙腿的慘狀弄得作嘔。這幾乎都算不上是腿,幾乎和餘鰭沒有區別,兩條腿跟肉條一樣長在一起,皮膚在剝除魚尾時被撕開,露出了裏麵的新肉。

沾著軟布,桃夭輕輕地為她們上著藥,生怕弄疼了她們。天可憐見,大難不死,希望她們都不必再過得淒苦了。

蓋上被子時,天動正還推門進來,手裏的藥還冒著熱氣,“桃姑娘,穀大哥說這些藥現在就要喂下去。”

“恩,你幫我扶著,我來喂。”

隻是喂藥時又出了問題,這些姑娘都不肯喝藥,和那些幼子一樣,一直往外吐著苦藥,弄得桃夭手忙腳亂。

看著她們張大嘴巴,露出裏麵尖銳的牙齒,閉著眼睛尖銳地哭著,桃夭不由得歎了口氣。

吹了吹藥勺上的藥汁,桃夭放柔了聲音,半哄半騙地說,“囡囡乖,娘親把苦味都吹走了,來,咱們把它喝了好嗎?”

一口藥喂進去,那女子眉頭一皺,不過居然沒有吐出來,嗓子一動,吞了下去。見到有希望,桃夭和天動對視一笑,眉眼裏總算輕鬆了一些。

隻是這一招到後來就不管用了,還剩下兩口,怎麽都喂不下去。那姑娘還沒有醒來,麵卻一直朝著桃夭,似乎嗚嗚地想說什麽。見桃夭一直不回應自己,甚至還哀怨地呼嚕了一聲,整個人掙紮起來。

天動眨眨眼,腦袋裏一個閃光,難道這是在,撒嬌?

桃夭無力地挑挑眉。

清了清嗓子,天動低聲開口,“囡囡,爹爹在這兒呢,吃完了藥,爹爹和娘親帶你去買糖人吃,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