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四章 故國不在

沈沐昕腳步一滯,隨即笑道:“原來你這般悶悶不樂是在擔心四公主啊。”

我驚訝,“怎麽我看起來很不快樂麽?”

指觸的溫暖在眉心停留一瞬,沈沐昕微笑,語存憐惜:“可不是?瞧瞧你這愁眉不展的小模樣,可真是教人心疼呢。”

我一怔,隨即壞笑著眨眼,揶揄他:“哦,卻不知是教哪個好人心疼了呢?”

說罷,我嬉笑著跑開,沈沐昕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我是在打趣他,忙圍著瑤台追逐起我來。

“來呀,你來抓我呀。”

“你別跑。看我一會兒抓住你了,怎生收拾你。”

“嗬嗬……沐昕,你抓不到我。”

最後,跑得累了,我二人雙雙倒在一旁的青草坡上,泥土和著青草的清新氣息鑽入鼻尖。

我以手枕在腦後,望著浩瀚夜空中鑲著的繁星彎月,一閃一閃,彷佛是在朝我們眨眼,心裏的煩惱憂愁刹時被扔到九霄雲外,彎起嘴角,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墨遲,你今夜約我出來,就是為了問四公主與夜帝的婚事?”

不知為何,沈沐昕的話落入耳內,竟帶著幾分縹緲疏離。我搖搖頭,不願多想,爬起身來,笑靨明媚:“自然不是。我今夜約你來,是為了跳一支舞給你看。”

頓一頓,聲音漸低下去,“我們晉國的女子,若有了心愛的男子,定要為他跳一支舞的。從此,隻為他一人起舞。”

瑤台上,一地白霜。女子衣袂翩翩,墨發如瀑,踏著月光的影跡輕旋漫舞,霜華亦不及她絕美笑顏的半分清麗瑩潔。帶著傾心的愛戀,為心愛的男子舞出世上最動人的舞姿。

倏然,銀光劃破夜的靜謐。一身黑衣的刺客從天而降,劍尖直指台上翩舞若仙的女子,勢如破竹。

“墨遲……”男子撕心裂肺喊。

一個回旋轉身,我怔怔看著緩緩在我麵前倒下的沈沐昕,以及,貫穿他胸前的利劍。

“沐昕!來人,抓刺客!”

血不斷從沈沐昕的身體流出,染紅了瑤台的白玉磚。我抱著沈沐昕,怔怔落淚,“為什麽?為什麽要……舍身救我?”

沈沐昕半睜著眼,俊顏因失血過多白得嚇人,勉強一笑,斷斷續續道:“但……但凡我一息尚存,絕不讓你……在我麵前受一絲傷害。墨遲,你要信我。”

聰明如他,竟然什麽都知道,知道心愛的女子對他……心存懷疑。所以他用這一劍,證明了他對我的感情,也洗刷了自己的嫌疑。

這一覺,彷佛睡了很久很久。前塵往事,一件件一樁樁清晰浮上腦海,饒是不能言語,我的淚卻一直沒斷過,淒冷入骨。

是誰曾那般信誓旦旦地許諾,但凡他一息尚存,絕不會讓我在他麵前受一絲傷害?

又是誰,在我眾叛親離時,冷眼旁觀,看我屈辱地在殺父滅國敵人身下,血淚相和流?

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能這般永遠沉睡下去,再不要醒來。不醒來,就不須麵對這支離破碎的殘酷現實,以及昔日戀人的冷硬心腸。

眉心微蹙,隻覺得身上各處都疼,彷佛要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腦袋,彷佛有幾百雙手在同時揪著我的頭發,拚盡全力,欲生生撕裂我。然而疼得撕心裂肺,恍惚間,有女子的低語聲漸次入耳。

有人輕輕擦拭著我的臉,憂心忡忡道:“心蓮姐姐,你說這晉國七公主怎麽還不醒?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燒也退了,她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有人極不善地冷笑一聲,想來是那叫心蓮的女子,“什麽公主?晉國已亡國,她哪裏還稱得上是什麽公主?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主上貪圖一時新鮮的女奴罷了。如若不然,又怎會對她這般不加憐惜,瞧瞧這滿身的瘀痕,嘖嘖,還真是可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心夢,我可提醒你,少同情她。”

心夢的聲音聽來似乎極不忍,“心蓮姐姐,何必這般說她呢?她看上去……實在是好可憐。原本金枝玉葉的公主,無端蒙禍,國破家亡。況且,主上吩咐了讓我們照顧她,也許

……”

心蓮氣急敗壞打斷她:“什麽也許!主上定是還沒將她玩夠,這才留著她一條賤命。你以為,她還真能飛上枝頭當鳳凰,成咱們的主子麽?”

“住口。”

突然插進來的虛弱女音無端嚇了心蓮二人一跳,見我醒了,其中一名樣貌標致的女子頓有些心虛地低頭,我不顧病體尚虛,喘著氣冷聲道:“你,你給我聽著,我不是什麽亡國女奴。”

另一名女子忙倒了一杯茶水到我嘴邊,柔聲勸道:“七……姑娘你莫要生氣,你剛燒退醒來,身子尚虛弱。來,先喝口水罷。”

我這才覺察自己的嗓子幹澀無比,依言喝了水,問:“你叫心夢?”

心夢衝我一笑,很是天真無邪,“是,奴婢名喚心夢。”

落難之後,尚能有人這般真心待我,實屬難得。我回以她一笑,沒有說話,抬眼打量著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緩緩行駛中的華麗馬車內。難怪一路這般顛簸,渾身架子都有要散了一般難受。

等等,馬車?那麽……

一瞬間,我彷佛明白了些什麽,掙紮著起身,伏在窗邊啞著嗓子大喊:“停車,快停車。”

心夢深怕我激動之下會掉落馬車,以我現時虛弱的體質,若掉下去,必殞命無疑,她忙過來拉住我,關切道:“姑娘,姑娘你怎麽了?先坐好,莫掉下去了。”

彷佛是溺水的孩童般,我抓住她的手,眼淚刷刷滑落,“心夢,心夢你告訴我,我們現在這是在哪兒?是不是……已經離開上京了?”

倒是一旁的心蓮嗤笑一聲,答我:“上京?那隻怕是姑娘你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了。主上三日前已下令拔營回國,至於你的那個‘上京’……”

聽她這副語氣,我就知事情不妙,然到底不肯相信,忍不住問:“如何?上京出了什麽事麽?”

心蓮哀聲歎氣,笑得很是虛假,“若姑娘你三日前能轉醒,也許還能最後瞧它一眼。可惜呀,此刻的上京怕已燒成一座廢墟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