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九章 以歌表心

夜,很靜很美。浮雲被風吹散,皎月重現,青石小徑上浮動著細碎清輝,若一灣清淺流動的銀河。

遇見刺客時,我巴望不得著能有人早些找到這裏,救我脫離險境。可是此時此刻,我卻隻希望萬物俱消,獨留我和沈沐昕靜靜感受這一刻的安寧。我想,沈沐昕沿途不語,當是與我一般的心意。

一時忘情,我不禁閉眸輕輕哼起母後幼時哄我入睡時的歌謠,“君若天上雲,

儂似雲中鳥。

相隨相依,

映日禦風。

君若湖中水,

儂似水心花。

相親相戀,

與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

人間何有悲歡。

但願與君長相守,

莫作曇花一現。”

月色如歌,一首淺顯大膽的民謠伴著我清脆婉轉的歌喉縈繞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動人。

許久,待我唱罷,聽得沈沐昕如歎息一句:“公主的歌,唱得真好聽。”

“真的麽?我小時候淘氣不肯聽話,母後就唱著這首歌謠哄我入睡的。你若喜歡,以後我天天唱給你聽,好麽?”

沈沐昕明顯遲疑了一下,方輕輕答一字:“好。”

我不禁笑了,複輕輕哼起方才的民謠,然而此時心境與彼時卻是大不相同了。

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天底下的女子,莫不做此次念想罷。

然而,再遠再長的路,終究會走到盡頭。

當遠遠瞧見提著宮燈,站在宮門口守望的丹碧時,我的心裏霎時漲滿溫暖。

“公主。”丹碧扔下宮燈,興奮地朝我跑來,然而見我裙衫扯得七零八碎,血跡斑斑,不由著急得哭起來,“公主你受傷了?怎麽會弄成這樣?都是丹碧不好,不該獨留公主一人的。”

我忙以指點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點,別讓其他人聽見了。若傳到母後耳裏,你們準會受罰的。”

丹碧忙捂嘴不敢再喊,眼淚卻順著指縫吧啦吧啦滑落,

哽咽道:“公主都傷成這樣了,還為奴婢們設想,丹碧……”

我忙笑著哄她,“好了好了。沈侍衛還在呢,就不嫌難為情麽?沐昕,放我下來。”

沈沐昕彎腰,小心將我放下,不想懷裏卻滑落一物,不斜不倚就掉在我麵前。

我一時好奇,便伸手拾起,一看之下,不禁色變,“這不是我的繡花鞋麽?怎麽會在你那裏?”

玉漏更深,弦月西沉。這個時辰,宮人們皆已入睡,我出門時原就無人知曉,此刻更加不願驚動眾人,隻吩咐丹碧去取了藥膏來替我清理傷口。

我換了寢衣,歪在軟榻裏,將雙腳擱在一張矮幾上。丹碧端來一盆清水,半跪在我腳邊,小心翼翼地拆除著我腳上纏著的布條。其間不免觸動傷口,痛得我皺眉低低呻吟,冷汗直下。

丹碧抬眼看我,眼中滿是心疼之色,柔語寬慰:“丹碧知道公主很疼,但還請公主稍加忍耐,傷口若是不上藥處理幹淨,怕是會感染化膿的。”

“沒事,你上藥罷,本宮能忍得住。”

我努力擠出一抹笑,自取了一塊白布塞在口中,側臉不去看她上藥。

怕引人注目,殿內隻點了一盞燭台照明,重重帷幔委地,風過,魅影森森,略顯幽寂。藥水清理傷口的淤血時,極為刺痛,我死死咬住口中布條,試圖轉移注意力。目光流轉間,驀然被置在殿內一角的一盞走馬燈吸引住。幽暗的殿宇內,走馬燈變幻出瑩瑩光圈映照在屋內各個角落,緩緩流動,像極了螢火的光輝,也像極了滿天星辰的璀璨。

丹碧擦一擦額頭上的汗,輕輕一係,替我包紮好了腳上的傷口,長籲出一口氣笑道:“好了,夜色已深,丹碧服侍著公主安置罷。”

見我遲遲未答,丹碧不由再喚一聲,抬頭這才注意到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盞走馬燈,忙笑著解釋:“公主喜歡麽?那盞走馬燈是沈侍衛今晚送來的,他一聽說公主獨自在外未歸,將燈塞給丹碧後,就急匆匆地跑去尋公主了。”

丹碧的眼中閃過一絲光彩,以手托著下巴癡癡道:“公主,

先前丹碧還不明白,為何公主不愛一國之君的夜帝,卻獨獨鍾情於沈侍衛。今夜丹碧才總算是有些明白了。沈侍衛,他是真心待公主好的呢。丹碧真替公主感到高興。”

心底陡然甜滋滋的,我握住丹碧的手,笑逐顏開,遲疑一下,羞澀問:“真的麽?你真這般認為?”

丹碧以指刮刮臉頰羞我,格格直笑,而後不安地睇我一眼,“是呀。不過公主方才那般懷疑沈侍衛,怕是有些傷了沈侍衛的心呢。”

很快,她又加了一句:“不過,以沈侍衛待公主的心意,想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握著的手心緊了緊,我勉強一笑,“本宮乏了,扶我進去躺下罷。”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身子乏得使不出一絲力氣。因怕腳傷被母後發現怪罪,我遂按沈沐昕囑咐的那般,讓碧影去報說我感染了風寒,無法前去昭陽殿請安。不想,一大清早,我正倚在床頭喝粥,母後就來了。

丹碧急急奔入,麵色慌張,喊道:“公主,大事不好了,皇後娘娘看您來了。估計這會兒人快到了。”

身後的帷幔陡然被掀開,徐皇後緩步而來,鳳儀端肅,“怎麽本宮來看望公主竟是‘大事不好了’麽?丹碧,你好大的膽子!”

丹碧撲通一聲跪倒,惶恐打顫著身子,直呼:“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一時失言,請皇後娘娘恕罪。”

我腳上有傷下不了床,急得探身喚:“母後……”

瞧向我時,徐皇後的眸光柔緩幾分,快步行來,一手按在我肩頭,細語道:“皇兒,你身子不適,躺著莫動。”

轉首卻冷顏喊:“來人,給本宮將丹碧帶下去,杖責二十!也好讓這紫宸宮裏的人長長記性,莫要仗著主子的寵愛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皇後一聲令下,誰也不敢含糊。立時就有人上前架住丹碧,丹碧眼中的淚如斷線的珠子般直掉,望著我,卻是沒有開口求饒。

主仆十數年情誼,朝夕相對,看她淚水漣漣,我如何能忍心袖手不理?更何況……母後處置丹碧,分明是意有所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