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七十九章 見此良人

許久,我們二人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幔,一立一坐,隻是相對無言。這副情景,怎生看都透著一股怪異……和曖昧。

又過了許久,我略有些忍不住了,清一清嗓音,道:“公子為何不說話?”

可那一刻,我卻清楚聽見了有一道聲音與我的重疊在一起:“姑娘為何不說話?”

好不容易,我和他二人皆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可莫名的,又陷入了另一場沉默裏。

這樣奇怪的場景,換了誰都該心生鬱結,可不知怎的,我與他靜靜相望不語,心裏卻自湧上一股甜甜的滋味。

許久,人聲不聞,琴聲卻複起。輕柔婉轉,餘韻繞耳,彷佛在耳邊,又彷佛從極遠的天際傳來。嘈嘈錯錯,如珠玉落盤,猶如清晨山間霧起時的朦朧,隱約吻鳥語花香,說不出的舒暢。

我在這陣動人的琴聲裏沉迷了好久,待回過神,眼兒往那兒一瞟,卻見一陣風起,那白色的紗幔從兩邊分開,懸掛在銀鉤上。

白色的古琴前,男子靜然端坐,五官清俊,眉目溫瑩,似含著說不盡的溫柔,唯一雙眸子若寒星般耀眼奪目,熠熠生輝。

生平,我從未見過長得這般好看的男子。便是從前容顏無損的我,自詡麗色無雙,在他麵前也禁不住要黯然失色。玉色無輝,風華絕代,原來世間真有這樣的人物。在他溫柔的注視下,我整個人彷佛要化作一潭春水,軟化在這一片明澈玉淨的深海裏。

那一刹,我分明聽見了心花怒放的聲音。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以為是初見,孰不知……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被他望著,整個人彷佛置身雲裏霧裏,輕軟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心兒時高時低,一腳深來一腳淺。他這樣眼波裏含著幾許溫柔,含著幾許笑意,含著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似乎,還有幾許隱隱的期待,淡淡地望著我,我的目光便黏在了他的身上,彷佛,窮盡一生一世也

無法將其移開。或者,倘若他不移轉視線,我便情願溺死在他的眼眸深處,也不願移開。

不自覺的,舉手去摸自己的臉,竟滾燙得嚇人,像是被煮熟的大螃蟹般燙手,可這燙手裏,又帶著幾分難言的蜜意。

我居然,居然……在恩人的目光裏紅了臉!我平日自恃淡定從容,泰山崩於前也麵色不改的人,竟會在那道柔若春風的目光裏慌了陣腳,就連心跳,也七上八下得失了常態。天呐,雲墨遲,你沒見過男人麽?怎麽能做出這麽失禮的事情來?

當下羞惱不已,慌忙垂下頭去,聲若蚊咬:“我,我……嗯,公子對不起。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公子莫怪。哦,對了,還未謝過公子先前的救命之恩呢。”

原以為會等到他的責怪,抑或是隻言片語的寬慰,可等了半響,什麽也沒有。

我深深垂首,眼兒都不敢往上抬一下,可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默中,心卻如同被無數隻螞蟻啃噬般難受。我一再握緊袖下的手,深深吸氣,深深呼氣,終於鼓起勇氣抬頭去看那靜坐水榭中的人。

以為在那雙明淨如秋水的眸子裏看見的會是鄙夷,會是惱怒,會是錯愕,甚至會是淡漠,不期撞進的卻是淡淡的憂傷,如暗夜裏皎潔的月光般,泠泠而出,**,那股子傷痛也在微霜裏愈發顯眼,綿綿入骨。

在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我慌忙別過臉,不知怎的,自己的心也跟著突突地揪疼起來。彷佛是從心底掩埋極深的一個角落傳來的熟稔感,連著四肢五骸,盤根錯節地疼。我解釋不清楚自己此刻心頭的怪異,滿心滿腦想的皆是他方才眼中那股若隱若現的憂傷,彷佛有什麽藏在心底極深的東西要碎裂了一般,可他自己,卻無能為力。

為何?為何他不是嫌惡,不是厭煩,不是生氣,而是那樣刻骨銘心的憂傷?彷佛,有誰觸動了他的傷心事一般。可又是誰,傷得他這般深?這般純淨無暇如謫仙的人物,誰會忍心傷害他?

“公子,我……”我鼓起勇氣望著他,想說些什麽,可在望見他眼底淺淺浮著的那一層淚光時噤了聲。

“遲……你,你喚我什麽?喚我……公子?嗬嗬,她居然會喚我公子,喚我公子……看來,是真的忘了,忘了我,也忘了他。也好,也好啊!忘了,便能不傷心了,隻要她不傷心,便是忘了我又有何妨?嗬嗬嗬……”

等了半響,好不容易才等來了公子開口說話,可他說的話,字字透著心酸愁苦,那樣的磨人心腸,我卻一個字也沒聽懂,隻是心,隨著他的每一個音落,都隨之疼痛著。不過是初次見麵的人罷了,便是他高華出塵,風姿俊朗,也不至於教我這般動情啊?而他又為何這般處處待我無微不至,難不成是……

我小心藏好心底的驚詫,偷偷瞥了亭中的公子一眼,驀然撞見他含淚半朦朧間瞧向我的灼亮眸光,也不知是恰巧掃過,還是一直就這樣望著我,隻心跳,仍不禁漏了半拍。

我麵頰微微發燙,紅著臉,手足無措道:“公,公子,我,我那個……那個不是……”

“姑娘不必解釋,方才是在下唐突了,不是姑娘之過。隻因……隻因姑娘與在下的一位故人長得十分相似,是以在下一時情難自禁,這才有些失了常態。”公子彷佛也如夢初醒,斂了眼中的情緒,眸若寒潭,嘴角卻淡淡含笑。如此,既不顯得過分親昵,卻亦不算冷淡,分寸拿捏得正好。

我不由得放下心來,輕輕籲出一口氣,笑顏卻略有些落了勉強的意味,“原來如此。”

一切如我所料,他待我的特別,隻因我神似他的故人,也許不是什麽故人,而是他心愛的女子,是以他才會救了我,卻將我置在偏遠的別院,命人悉心照料。每每來了,詢問幾句,卻從不願與我相見。怕的,是見人傷情吧。從前迷惑不解的一切,在這一刻忽然都有了答案。可不知為何,當一切皆明朗後,我的心頭卻不禁湧上一股淡淡的悵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