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七章 心意兩相知

方才我跑得太急,發髻已有些歪斜,微風拂麵,淩落額前的發絲擦著臉頰,微微發癢。我垂著頭,一雙玄黑色的靴子映入眼簾,翩舞的衣袂依舊潔若白雪。見他抬手,我心神一亂,頓想後退,不想他卻喊:“別動。”

他這麽一說,我竟真的聽話乖乖站著不動。

海棠林中,落紅紛揚如雨。女子麵若桃腮,羞赧垂首,而清雅如玉的公子溫柔拾起一縷她散落額前的發絲別到耳後,嘴角蘊笑,是怎生旖旎纏綿的一幅畫麵。

“公主的發髻亂了。”

我自小深處宮闈,除了父皇與兩位兄長,從不曾與男子有過這般曖昧親密之舉,當下耳根紅透,轉過身去,羞赧不已,“多……多謝。發髻亂了,待本宮回去之後,自會有侍女替本宮重新梳理。”

沈沐昕笑得坦蕩,不疾不徐道:“如此豈不有礙公主的修容?屬下見著,一時情難自禁替公主整理了一番。如有冒犯,還望公主見諒。”

我雙手交握,握得那般緊,竟將手指勒得發白,“本宮要回去了。”

“公主……”

沈沐昕又喊,而我再一次沒骨氣地停住了腳步,語氣中不覺含了幾分無奈,又像是在賭氣,“方才之事,沈侍衛無需擔心,你說的那些話,本宮一個字也不會當真。本宮已蠢過一次,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自作多情徒添沈侍衛的煩惱。”

略一使力,沈沐昕扳過我的肩,逼得我直視他雙眸。他的目光溫淨如玉,那般清澈坦蕩,無一絲玩笑的意味。

“什麽‘自作多情’?墨遲,你是喜歡我的,對麽?你說你不會當真?墨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你……”我錯愕得說不出話來,望著他,心頭緩緩湧上一股熱流,“怎麽會?可是母後明明說你拒絕了父皇,怎麽會?你怎麽會是……”

“當日拒絕皇上的賜婚,原因有二。一來是我未能確定你的心意,怕誤了你終身的幸福;二來,其實你那日送我風箏的含義,我是懂得

的。可我覺得你畢竟年幼,閱曆尚淺,許是一時衝動,怕是日後遇上更好的人,會後悔也說不定……”

我以手掩住他的唇,說了這一生至死不忘不悔的一句話:“也許你現時無法相信,可我會用日後無盡的歲月來證明,沈沐昕或許不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卻會是我雲墨遲今生的唯一。”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我相信,總有一日,我的心意,他會明白。可當時的我,卻不曾料到,有一天,他竟會真的狠心將我拋棄。

耳邊傳來丹碧焦急的呼喊,我掙開他的手,跑了幾步,複回首嫣然一笑。而我並不知道,這回眸一笑,亦讓沈沐昕輾轉銘刻了一生。

丹碧抱著新剪摘的臘梅進門時,我正在係披風,她將臘梅插入花瓶,望一眼窗外的溶溶月色,笑著問我:“這個時辰,可該就寢了。怎麽公主睡不著,貪戀今晚的月色要出門?”

我聞言眼中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罩上披風後的帽子,麵容深掩,提了一盞宮燈,“隻怕這會兒睡不著的不止我一人呢。丹碧,你隨我上漪蘭閣一趟。記住,是悄悄兒去。”

“什麽?上漪蘭閣?”

也莫怪丹碧吃驚,漪蘭閣,正是雲墨嫵的住處。

我到訪的時候,雲墨嫵正斜倚而坐,姿態悠閑地賞玩著案上的蘭花盆景。而她麵前的桌幾上,擺放著幾碟點心,一壺暖酒,還有兩隻琉璃夜光杯,分明是早料到了我會前來。

我嗤聲笑了笑,揚聲道:“天色已晚,怎麽四皇姐還未入眠,竟有賞花的好興致?”

雲墨嫵抬頭,目光與我輕輕一碰,並無驚訝的神色,笑意盈盈:“七妹來了,可真是稀客。這幫奴才也真是的,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好讓我到門口去迎一迎。”

話是這麽說,可剛起身,她就揮手遣退了殿內所有的侍女。我如何會不懂她的意思,遞個眼色,示意丹碧守在門外,獨自進去。

解了披風扔在衣架上,我在她麵前坐下,舉起酒杯到她麵前,輕笑問:“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你這促狹的丫頭。”雲墨嫵笑著給我斟上酒,亦給自己滿上,兩人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她複給自己斟滿,卻不再送入口中,隻是舉杯輕輕搖晃著,眼底流光瀲灩,帶著幾分醉意,“七妹,自從那日出宮回來,咱們姐妹間許久不曾這般坐著好好說話了罷?”

我一怔,想起幼時時常與她這般對月喝酒談心,心底亦有些感傷,自顧倒酒,淺酌一口,語含譏諷:“是啊,墨遲今晚還能坐在這兒與四皇姐對酌,當真是大幸。”

雲墨嫵驀然抬頭,眸染水霧,“七妹,我……”

我嫣然一笑,忙仰首飲盡杯中之酒,想借此掩去眸底的淚光,喝得太急,喉嚨火辣辣一片,竟燒得心口都微微作疼起來。

我的淚撲簌簌滾落,笑道:“從前之事,不必多提。我今夜前來,隻為和四皇姐道一聲‘多謝’,告辭。”

起身抓起披風,我踉蹌著步伐就要走,手腕一緊,回頭撞見同樣淚流滿麵的雲墨嫵。

“是,我承認我喜歡夜帝。錯隻錯在,我不該因愛生妒,對七妹起了歹心。從前之事,是我對不住七妹。七妹,我錯了,你原諒四皇姐,讓我們還如從前那般做好姐妹,好麽?”

我的淚掉得愈發凶,回身一把抱住了她,失聲泣道:“四皇姐,我一直在等,等你親口承認。你怎麽會不明白,你喜歡的男子,我絕不會與你相爭。而隻要你肯表露悔意,我就一定會原諒你的。”

“七妹……”

姐妹相擁而泣,盡釋前嫌。

雲墨嫵替我細細擦幹淚痕,忽而貼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一句。我登時拍案而起,麵色陰霾,起身握拳冷冷道:“夜帝狼子野心,我絕不會讓他如願以償!”

來時,月華皎皎,光芒如日中天;可離開時,卻是浮雲蔽月,天地間光輝盡失。一切皆如興衰榮辱,係於一刹之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