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股冷意

開宴以後,涼淵一句話都沒有跟楚凰說,位子仍是高高在上,他今日著了一身白衣,繡著欲動的龍紋,抬起袖與人飲酒時可以看見袖中繃緊的手筋。楚凰坐在左側,隔了三個人,身上倒沒有多麽不對勁,驚鞘已經被牽去了狩獵場,走時貴妃快要氣腫的臉都還曆曆在目。

隻是楚凰不太清楚,涼淵這突然的冰冷到底是為何。他總不願將話和盤托出,擺出生人莫近的模樣,楚凰也並不想多去揣測他的心意。

這偌大席間,隻遠遠望一眼,再移開目光毫不在意般飲下酒。

“皇上,皇弟去年我圍獵輸你一籌甚為不甘心啊,這次可是有備而來,皇上就等著為我標上最大的勝者紅花罷!”

說話之人是十四王爺,自小便與涼淵一同長大,生來親厚,此番正端了酒杯站起,跟涼淵隔空舉杯笑道。

涼淵聽了,毫無表情的臉終於出了一絲鬆動,亦舉杯淡淡道:“便看你的能耐了。”

十四王爺抬手看了看遠處的番旗,那地便是待會要去的狩獵場,喃喃問了一句:“說來說去,今日先圍獵什麽?遠遠瞧去……似乎有許多觸角……”

涼淵已經起身,近身公公正將他的護甲穿其身上,皇上既然已起,圍坐的大臣亦是紛紛而起,恭敬站在兩側,等候涼淵走下來,牽走他一直騎的白馬驚鴻,跨上後皇帝道:“賽馬圍鹿,跟本皇一起玩個痛快。”

大臣們紛紛跪地:“吾皇齊天——”

涼淵轉身時似乎有意無意往楚凰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這女子又跨上了驚鞘的背,颯颯橙衣最為耀目,目光隻是一沉,想出聲苛責,卻又生生攔下了自己。

“她與朕已無關係。”涼淵心道,隨之驅馬離去。

狩獵場圍了三圈番旗,寫的都是大靖帝國,諸人到時樹林裏的鹿已經跑至看不見觸角。說是賽馬,距離隻是木樁與樹林間的一段距離,因著遠處是斷壁懸崖,就再沒敢加長。

在貴妃眼中,僅僅是這段距離,也足以令楚凰送死。

“待會賽馬開始,別去追究勝負,本宮給你的任務是不知不覺中要了那楚凰的命,你可懂了?”

死士背的便是死字,跪在地上宣了死誓:“娘娘放心,不成功便成仁!”

貴妃指了指場中:“那便去罷,你的妻子孩兒本宮都會安置妥當,賽馬的哨聲已經響了,快快上路。”

楚凰並不知道危險正與自己隻隔了三尺,她聽聞賽馬二字就覺興致高了,騎著懶洋洋的驚鞘走到木樁旁,涼淵正由公公在脖頸間係上湖綠色綢帶,眼一抬見她過來,掃了一眼道:“安分待在原地,可好?”

“不好。”楚凰四周環顧著,這賽馬的場地頗大,驚鞘若是跑開也真是有趣得緊:“我要隨驚鞘馬一同拔得頭籌。”

涼淵冷嗤道:“先跟你說一聲,朕的驚鴻馬已經三年未遇過敵手,你若是想試,真有些自

不量力。”

楚凰就是對涼淵無比傲慢的這一點分外看不起,聽了這話勒緊韁繩已在出發地站好:“皇上總是如此自信。”

那公公已給皇上係上了綢帶,又走過來將橙色綢帶交由晴兒為楚凰係上。涼淵護甲下的白衣被吹起,側臉弧線像是被刀割過一般,似乎斟酌良久才考慮問這個問題:“方才被馬顛了,你可受了傷?”

這問得楚凰倒是奇了,“皇上竟會對我的身體關懷?”

涼淵氣極反笑,冷冷道:“若是受了傷就快些滾回去,別待會滾下馬丟了皇室的人。”

楚凰瞧著他話裏往外蹦出的冷箭,心底暗道一聲好笑。又是一聲哨響,楚凰與涼淵都不再交談,兩人都是好鬥的性子,收起了心思隻注視著遠處的終點。

而楚凰卻總是察覺到兩道目的性極強的視線,牢牢地粘合在她身上,等四處看過去,又找不到這麽一個詭異的人存在。

看來待會的賽馬,會出很多亂子呢。楚凰聽得最後一聲哨響,衝破了紅線衝出去,驚鴻與驚鞘兩匹戰馬狹路相逢,都在咆哮嘶鳴,楚凰將那黏人的視線甩在了後麵。

“該來的,總要一並都收拾幹淨。”

死士一直緊緊盯著驚鞘馬上的橙影,他倒不急著加快速度,手中的一把毒箭已經緊緊捏住,就等的是在終點時致命的一拋。

“你倒是跑的格外快——”涼淵回過頭跟楚凰喊,他沉沉的聲音都要被馬奔馳帶起的風聲衝散,楚凰與他隻隔了一個馬頭的距離,兩人將大部人馬拋在了後頭,義無反顧朝著終點的紅線奔去。

楚凰從身後的箭筒裏抽出一支箭,伏低了身子瞄準前方:“對不住皇上,這第一隻鹿我就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箭出鞘的同時,樹林中突然冒出了無數黑衣人,從高大的樹頂飛躍而來,飛箭如流星般飛到賽馬的人群裏,公公還來不及喊一聲:“有刺客——護駕——”就中箭綿軟軟倒地,那箭許是有毒。

有幾隻箭擦著涼淵的臉側低低飛過,但他仍是麵色不改,低喝道:“衝破紅線,衝進樹林——”

這也正是楚凰所想的,他們二人從站滿了黑衣人的樹木間穿過,驚鴻與驚鞘仿佛知大敵臨近,躍得極快極高,再飛速的箭都無法追趕上二人。楚凰回過頭,眯起眼將三隻箭射了出去:“卑鄙,總是搞偷襲。”

她這一射,速度就慢了下來,涼淵回頭怒喝:“給朕過來!”

“莫要管驚鞘了,先來朕這邊!”

楚凰看著涼淵遞來的手,收起了箭筒準備先明哲保身,剛要從驚鞘背上跳下時,身後突然一陣劇痛。於是她的手隨之掉落,涼淵抓了個空,楚凰一聲悶哼後彎下腰,露出後背上的一隻毒箭,心中有暫停那麽半秒,低吼也是在三秒後才發出:“楚凰——”

撐過劇痛後勉強起身,隻是抓住韁繩的手已經力不從心,不遠處的死士還在射著毒

箭,源源不斷的黑衣人亦在後麵。

“把手給朕!”涼淵驅馬到她身側,一直冷冰冰的臉突然露出一絲焦急:“手給朕!”

楚凰居然還可以啟齒笑,這也是上輩子留下的習慣,無論是哪一次的任務,無論多麽艱難,最後撐過去的時候楚凰都能擠出一個笑。

“你有沒有發現。”楚凰把手遞過去:“每次跟著你,我都這麽倒黴。”

“一直在出事故,現在你回頭,看看追著的那個人,你猜他會是誰家派來的?”箭上的毒慢慢滲透進她的血脈,楚凰隻覺腦子沉沉,涼淵的臉也有些模糊得看不清,但她還是勉強把話說完了:“我究竟為何樹了這麽多敵,別人不清楚,皇上呢,皇上可是清楚?”

這最後一句話,是埋藏在她心中那一抹倔強不肯離去的遊魂喃喃念出的,涼淵隻聽了一句,就愣在了馬背上,手低了那麽一秒,兩人錯開。

“別給朕睡過去。”涼淵回過神,咬牙說道:“這些東西,回去再慢慢算。”

他見楚凰意識已不太清楚,便生了棄馬的想法,躍至楚凰的馬背上,奔至西郊的禦林軍駐守處,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那死士見皇上有了動向,心中一急,手中的箭紛紛射出,有一大半都射在了驚鞘馬上。棗紅色的駿馬被疼痛激得發了狂,在樹林間橫衝直撞起來,遠遠瞧著竟是往懸崖上去了。

“楚凰!”

涼淵咬牙,“駕!”趕了上去。

懸崖上冷冷清風,光禿禿沒甚花朵,低頭一望深不見底的黑淵張大了嘴。楚凰在馬背上顛簸著,嘴角滲出淡淡血絲,身後傳來涼淵的呼喊,她試圖讓自己清醒,但腦子卻在麻痹下混沌下去,楚凰迷糊中掏出小刀,狠狠紮在了自己手背上,疼得似乎清醒了一點。

“籲——”楚凰吐出一口血,無力地拉動韁繩:“嗬。你這蠢馬,那邊是懸崖,你居然想去送死嗎?”

驚鞘不滿地嘶吼一聲,楚凰回頭看了一眼,“居然被人射了這麽多東西……該說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罷。”

“但你不能被壞人迷惑,那邊是懸崖,你跳下去便是死路一條,連仇都無法報。”楚凰背上由最初的陣痛轉為麻木,她回頭看著趕來的涼淵,眼前一直有黑意,但她勉力支撐著。

“你究竟是誰家的人!”

涼淵看那死士也是窮追不舍,舉起了馬鞭質問道。

死士悶聲不吭,隻是驅馬前進,眼中是死一般的決絕,盯著楚凰喝驚鞘所在的方向,孤注一擲般的衝了過去。

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懷抱死誌的人,就像誰都沒想到楚凰和驚鞘就在涼淵三尺遠的地方被狠命一撞,跌下了懸崖。這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驚鴻馬在懸崖處刹住了蹄,望著萬丈懸崖,它心中也有懼怕。涼淵看著橙衣一抹越掉越下,最終被淹沒進了無窮盡的黑色。

心痛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