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奴家塗山嬌
聶隱娘直達第四層，若說此鎮妖塔為四相之地，前三地分別為怪、鬼、魔，那麽剩下這層不問可知，便是妖相地。想到前幾層的的凶險，聶隱娘對第四層大為警惕。但到了又愣在了當地。
第四層與其說是一層，不如說是一間。空空曠曠的室內隻有數畝地大小，地上一個老和尚垂頭而坐，手裏抓著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拴著一個宮裝少女，聶隱娘心知那坐在地上的老僧便是找尋已久的空淨和尚，但注意力生生被少女吸引了過去。
這少女隻有十五六歲大小，肌膚如羊脂白玉，吹彈可破，頭上紮著飛天髻，挺直嬌俏的鼻梁上一雙大眼睛靈動地轉來轉去，聶隱娘隻看了幾眼便覺得心跳加速，魅惑！對，渾然天成的魅惑，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全然忘了她的看上去隻是個小女孩，也忘了她背後舞動著的六條毛茸茸的雪白尾巴。
少女看到聶隱娘進來，就像走失的孩子看到了爹娘一樣，小嘴一扁：“你怎麽才來呀！倫家已經快被臭和尚折磨死了！”聲音既嬌且細，聞之入耳便如有細小的絨毛在心頭拂過一樣癢癢的舒服。
聶隱娘定定心神，走到和尚旁邊，察覺到老和尚氣絕已久，臉色一變，將手探了探和尚的脖子動脈，冷哼道：“是老和尚被你折磨死了罷！”
少女委屈地道：“你怎麽這麽不知道疼人呢？倫家在這裏關了這麽多年，米有水米有雞，臉臭臭地一直也米洗過。倫家感到你來搭救，高興得睡都睡不著呢。娘……”
聶隱娘截口道：“我不是你娘！”
“我是說隱娘，”少女不以為杵笑道：“如今大家都被困在這裏，而且都拜老和尚所賜，正所謂同舟共濟才是，你先把老和尚手裏的鐵鏈解開！”
聶隱娘頓生警惕，上下打量著宮裝少女：“你為何不自己解開？”
“倫家哪有那個力氣哦，再說，那惡和尚死相好嚇人哦！”宮裝少女一顰一笑都散發出惹人憐愛的嬌俏，聶隱娘幾乎已經不知不覺將手放到了鐵鏈上，但聽得少女接下來的話心裏一震：“再說啦，你在鬼域被鬼母差點置於死地不是倫家傳音救了你嘛！”
聶隱娘霍然而起，目光炯炯看著麵前人畜無害的少女：“你到底是何人？”
少女笑容不改，襝衽道：“奴家塗山嬌！”
“青丘塗山氏？！九尾狐族？”聶隱娘這一驚非同小可，青丘狐族來曆神秘，據說和人祖女媧娘娘淵源頗深，這一族雖不以法力為禍，但魅惑之術天下無雙，“狐女出天下亂”傳說由來已久，商紂之妲己，西周之褒姒，皆是青丘狐族。聶隱娘盯著塗山嬌的六隻尾巴道：“青丘狐
族不是九尾麽？你怎麽隻有六尾？”
“這個，還不是因為……”塗山嬌覺得快說露了，連忙用小手捂住嘴，轉了轉眼珠道：“還不是因為人家還小嘛！”
“胡扯！”聶隱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般若宗立宗不下五百年，鎮妖塔曆史還在般若宗之前，若說這塔是來鎮伏你的我也相信。你說你上千年的老妖，尾巴沒長齊糊弄誰？”
塗山嬌小臉通紅，激動地叉著腰怒道：“這些無知的蠢和尚，把四相塔叫成鎮妖塔！當年鳩摩羅什若非逛我，豈能把我封印在塔中，我呸呸呸！”看著聶隱娘眼中猶疑之色，趕忙撒嬌撒癡：“姐姐，隱娘姐姐，你就救救倫家麽！”
聶隱娘覺得自己的心又快軟了，轉首看著地上的空淨和尚道：“這和尚圓寂前和你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和尚就是和尚，那些陳腐酸屁不提也罷！”
“你最好還是提一提！”
“呃，他說什麽‘諸惡莫作，諸善奉行’，又說‘以眾生念之為念，以眾生苦之為苦，則與菩薩不遠矣’還說什麽‘若為眾生念，行小惡以利蒼生，則有地藏菩薩之願力’……”
聶隱娘聞聽大怒：“行小惡以利蒼生，有地藏菩薩願力！這個賊禿，至死不悔。還敢妄想以佛菩薩自居。”
塗山嬌搖著六尾連連附和：“就是，就是。我就說這些和尚最虛偽，他們全都是些假仁假義大放狗屁，設下圈套坑害良善！”
“他死前有沒有提到蓬萊瓊羽門？有沒有說一個瓊羽門人的下落麽？”
塗山嬌搖搖頭。
費了偌大功夫，竟是毫無所得，隱娘黯然失落。塗山嬌看著聶隱娘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姐姐，這老和尚對你很重要麽？”
聶隱娘點點頭：“他是參與滅我門派的首惡，我師妹的下落他知道。”
“那還有其它首惡未誅？”
聶隱娘點點頭。
塗山嬌大眼睛撲閃撲閃道：“那就好辦啦，咱們把其它首惡抓起來，剜心剔骨敲髓吸腦，嚴刑逼供之下他們肯定一下子全招了。”末了，伸出舌頭舔舔了性感的小嘴唇。
“咱們？”聶隱娘看了看塗山嬌：“你還沒告訴我他們為什麽把你鎮壓在這裏？”整個鎮妖塔四相地凶險萬分，即便第三層魔相地若非血玲瓏，聶隱娘才不會相信那麽好過。若說這第四層僅僅是關押一隻尾巴沒長全的九尾狐，換誰都不信。
塗山嬌低著頭撚著衣角：“姐姐，他們都是些虛偽無恥的壞人嘛，也許是貪圖人家美色！”
聶隱娘抬腿便欲走，塗山嬌急道：“好，好，我說，我
說。他們相信什麽鬼讖語，說什麽‘九尾狐現，天下大亂’，鎮壓我是為防我惑亂人主，為患世間。姐姐，你說這不是莫須有麽，莫說倫家接觸不到什麽人主，就算接觸到，他一個凡人，又非大禹王那樣的英雄，如何讓倫家動心呢？”
“莫須有，又是莫須有！”聶隱娘頓時大起同仇敵愾之心，這些正道以莫須有和利天下之名義屠絕瓊羽門，今番我偏要把狐狸精放出來，讓你們迎接什麽“大亂”。心下一定，便道：“好，我帶你出去！”
塗山嬌麵現喜色，但聽聶隱娘下一句小臉立馬變苦瓜了：“但你得把你的內丹交給我！”
“姐姐，不要了嘛，倫家一見你便打心眼裏喜歡你。你不能把倫家一片真心糟蹋得像是脅迫似的！”
聶隱娘搖頭道：“倫家也是無奈呢！塗山妹妹五百年前便令佛門大能如此忌憚，必有禍國殃民的本事，姐姐我這兩下在你眼裏還真不夠看呢！我可不想一出去被你剜心剔骨敲髓洗腦。”
塗山嬌如怨似艾看著聶隱娘，大眼睛裏充滿霧水，聶隱娘坦然看著她道：“我數到三，你不交，我走人！一、二……”
“好啦，好啦，給你給你！倫家真是命苦，剛出狼窩，又入虎口！”塗山嬌眼淚汪汪道，張開檀口吐出一個鴿卵大小的珠子。
聶隱娘一把抓住珠子，收入丹田，笑道：“姐姐可是沒有逼你哦！”
塗山嬌眼睛紅紅，像蚊子哼哼道：“沒有。”心裏接道——才怪！
聶隱娘俯下身來，將空淨和尚手中的鐵鏈解開，一顆舍利滴落出來，“原來是此物禁製你！”聶隱娘將舍利子撿起來納入懷中，塗山嬌身上的鎖鏈一下子全解開了。開心地在原地打了個轉：“姐姐快出去，我也要出去了，沒有那鬼舍利，這裏哪困得住我。”
聶隱娘點點頭，轉身穿牆而出。看見眼前的一幕又吃了一驚，隻見般若宗數十間佛舍寺廟已在熊熊烈火中，僧侶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四周，聶隱娘幾個起落，發現屍體不下幾百具——般若宗竟是全宗覆滅！
“嘻嘻，殺人放火，毀屍滅跡，姐姐，你真是倫家的偶像呢！”塗山嬌不知何時已在她身後，看著周圍的大火伏屍興奮道。
聶隱娘沉聲道：“不是我幹的。”
塗山嬌曬然道：“殺人屠宗又不是什麽大事，休說這些和尚和你有仇，就算……”看著聶隱娘陰沉的表情，塗山嬌掩口道：“真、真不是你幹的？”
聶隱娘隱隱覺得蹊蹺，一把拉起塗山嬌臨空而起，道：“此地不可久留。”便向雲夢大澤紅隱宗方向飛去，心中疑惑不已——到底是誰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