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間世

在星漢浮槎之上,方辟符等四人少不得一翻探討,厭離堅稱五族和五神器是自家先祖傳承,海伯卻默然無語。在方辟符問詰之下,才道:“我金門確係仙人所創,神器幹將莫邪亦是仙人所賜。至於水族,傳承太過久遠,老夫也不知淵源。”

五族若真是仙人所創,一路觀其所為,絕非善意,那他們目的何在?

眾人感到困惑重重,厭離忽道:“方大哥,你若是木族首領,你是像大祭司那樣委屈求全呢,還是像族長那樣寧為玉碎?”

方辟符一愣,沉吟半響道:“我想多半是抗擊到底了。”

海伯卻搖搖頭道:“那是少宗主你從小孤家寡人,你若部族親人,必定不會說得如此輕易。”

方辟符一想也是,便向厭離問道:“要是你,你選哪條路?”

厭離手撫船舷,望著遠處白茫茫的地平線,輕輕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假如能讓阿父阿母還有族人們醒過來,讓我做什麽我也願意。”

方辟符默然,姑且不論木族族長和大祭司的行事手段,單從他們的選擇來看,誰對誰錯倒真是難以分說。

星漢浮槎日複一日地在大地上空疾馳而過,一連數月竟是絲毫沒有土族的蹤跡。海伯在舟首凝神驅駛,林奇蹲在船尾反複在甲板上劃著什麽算數公式,厭離托腮望著舟外的景色,方辟符百無聊賴,想起懷中還有《天人感應章》自離海後一直未曾研習,當即拿出來細細鑽研,蟲寶寶趴在方辟符的肩膀上四處觀望,煞是討喜。

《天人感應章》頭一篇感應篇他已略有小成,第二篇天地人當日在幻境中也已入門。此時再度修習,自是熟稔,加上此刻天高地闊,馳目騁懷,大大符合天地人的真意,不多久就進入了深層入定。一連數日,方辟符在入定中覺得心思神念極其活躍,念力大有增長。要知道他的心劍修為一靠悟性,二靠念力。可惜念力並無一定的修習方法,自海上歸來一直苦無良方。如今在天地人的修習中無意中竟發現可以增進念力,就好比在暗夜中行走的人找到了火把,教他如何能夠不喜?

隨著天地人修行的加深,他的入定越發進入不可知的境地。這一日,他在入定中看到一副末日般的場景——天地崩壞,虛空碎裂,海水淹沒大地,生靈屍首堆積,方辟符的神魂如同暴風雨間的燈燭般搖搖欲墜。他大叫一聲,自入定中醒來,頭痛欲裂,冷汗澄澄,厭離和林奇跑了過來將他扶住。

方辟符虛弱地擺手道:“不礙事,可能是修行念力走火入魔了。”又指著《天人感應章》對厭離道:“厭離,這是你送我的羊皮卷,上麵有天人感應章的秘訣。剛才就是修習天地人出了岔子。”

厭離將林奇伸出的手打開,道:“你修習感應章可是看到了什麽?”

“沒什麽,我看到天崩地裂的畫麵,可能是幻覺吧!”

厭離拿起羊皮卷,輕輕塞到方辟符手裏:“方大哥,這感應章聽族裏人說不可強練,否則會神魂紊亂。但你看到的景象,我想不一定是幻覺。因為感應章修習到一定程度,原可以神念穿破時空,預見過去未來!”

方辟符悚然一驚:“你是說那末日般的景象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出

現?”

厭離蹙眉道:“可能是過去,也可能未來,可能是此界,也可能是別界。”

林奇雙目大放異彩,叫道:“這感應章還能當預言書用,太好了。這個、嘿嘿,不知方兄可否借閱小弟一觀?”他雙手連搓向方辟符連連諛笑。

方辟符笑道:“這感應章是厭離族中絕學,隻要厭離同意,我自無不可。”

林奇笑得像朵花一樣向厭離正待開口,厭離哼了一聲背手站了起來:“這羊皮卷我已送給方大哥,他要借給人看呢,我也沒意見。”

林奇哈哈一笑,從方辟符手中奪過天人感應章,喜孜孜地蹲在一旁看了起來。方辟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在想:那場天崩地裂肯定不是過去,不然那等威勢早就毀卻一界了,然則也不太可能是人間,我神思心念再遠也不太可能在此間看到人間界景象,那麽最大的可能便是——未來此界會有滅世之劫!

正沉思間,聽得心裏有個聲音脆生生地道:“爸爸,我晉級了!”方辟符回首一看,蟲寶寶竟長出一雙又短又白的短足,如魚鰭龜足一般。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配上隻有兩顆乳牙的小嘴,再加上一雙小手般的白嫩雙足,橫看豎看都是個四不像啊!

方辟符雙手捧著蟲寶寶,臉色極為精彩,心想多是連日來修煉天地人將寶寶的潛能給激發了。厭離看到蟲寶寶長出一對短足,兩眼直冒小星星,太可愛了。將之從方辟符手中搶了過來親昵不已。

時光荏苒,星漢浮槎一直西行,方辟符不但對《天人感應篇》的天地人領悟甚深,而且還練成了化物篇,隻要不是體型巨大或太過微小的物事,皆可隨心而變。不但如此,他對於念力的修行越來越有心得。這《天人感應章》端是神妙異常,分開章節可以單獨修習,但順序修煉似是更為順利,既有“一沙一世界”的神妙,又有循序累積的效果。最為神奇的是,此功法對如何發力運用並無定式,厭離用真元運用也可,林奇用神獸之力運使亦可,林奇身具絕脈隻得用念力運使居然還有增長念力的功效。方辟符隱隱覺得,大道雖殊途同歸,可細微之處總有差別。自己用念力修行運使《天人感應章》,與厭離林奇等人運用大為不同,隻是如何不同法,卻又說不上來。

一路上眾人看過雄渾壯闊的山川河流,見過稀奇古怪的奇鳥異獸,還有非常絢爛的極光流星,但就是沒有發現土族的蹤跡。就這樣,一個月又一個月,一年又一年,四人乘坐星漢浮槎在小千界竟整整飄行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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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小千界雖非天界,卻也與人間時間大為不同。此時人間間距離聶隱娘與方辟符分手竟已過了百年。適值唐末,王仙芝、黃巢作亂方休,禍延半壁江山,生靈塗炭,藩鎮割據更烈,兵災四起,唐室名存實亡,早已失卻了貞觀、開元時的盛世景象。

西涼古道上,一路車馬緩緩而行。

這一隊人馬約有百人左右,馱載甚豐,隊伍中間有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四周衛兵環繞,為首者是騎著駱駝上的一個身長九尺的魁偉青年,方額鳳目,短發如卷,渾身如黑

緞般在太陽下散發出幽然的微芒,力量似要從肌肉中賁然而出。

這時,車廂中傳出一聲如夜鶯般細嫩輕靈的聲音:“摩勒!”

魁偉男子細目一睜,一躍下駝,身形如風般閃到馬車旁,肅立沉聲道:“請公主示下!”

車廂伸出一隻玉手,將簾子輕輕拉開,露出一張連花都屏息的容顏,她一笑卻又如百花竟放:“摩勒,都說了好幾次了,不要叫我公主,還像以前那樣叫我阿黛絲才好。”

魁偉男子臉一紅,吶吶道:“我、我想……你即將入唐,如何能失卻禮儀,教唐人輕視?”

公主黛眉輕簇:“你又說我不愛的聽的話了,唐人如何看我們我不管。在我心中,摩勒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西夜國再沒第二個人能比得上。大家都說,如果大山有雙環,摩勒能把大山舉起,如果有強力的弓箭,摩勒能把天上的太陽都射下來!”

摩勒憨態可掬地摸了摸後腦勺,道:“那你為啥還要去嫁給大唐的皇帝,我西夜不比高昌,與唐國距離遙遠,不必用和親這種手段去討好強大的鄰邦。”

阿黛絲微微一笑:“是啊,有摩勒在,千軍萬馬來犯咱也不怕。”心中卻是黯然,她是西夜國王子合王的長女,被譽為“西夜明珠”,在西域諸國豔名遠播。西夜國國小人稀,東有皮山、西有蒲犁等國虎視眈眈,屢有進犯,近年來更是形成合圍之勢,形勢萬分危殆,子合王無奈,隻得獻出視若珍寶的愛女,想借和親和大唐達成同盟,以保國泰民安。可惜子合王僻處邊疆,消息不通,全未料到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天可汗”太宗皇帝四夷拜服的年代,連自己都隻是在眾多節度使紛爭中苟延殘喘罷了。

摩勒搖搖頭道:“那也是不成的,老師說過,修道之士不可插手軍隊戰陣,否則會遭天譴。可……緊急之時,我總能護佑你平安無恙。”末一句,他卻說得聲如蚊蚋,他也明白,阿黛絲又如何能為了一己之私拋卻父母子民家鄉故土?

阿黛絲看著摩勒的窘態就像看著率真可愛的小弟弟一般莞爾一笑,柔聲道:“摩勒,你老說自己是修道之人,修道到底是什麽?”

摩勒眼睛一亮:“道是世間萬物衍生的本源,生育萬物而不恃,居於萬物而不察。鳥能飛,道在其中,魚能遊,道在其中,獸能走,道在其中。日月星辰,山川河海,道無處不在。老師說,人居天地之間,受五識所惑,迷失本心,修道是為求真,是為修心……”

夕陽西下,餘暉照著金黃的古道,一行車隊迤邐而行,車隊中間的馬車上,那個絕美的少女微笑看著麵前的青年男子,覺得他此時的眼神散發出神一般的光彩,連陽光都黯然失色。這才是摩勒啊,這個注定不會平凡的威風凜凜的男子。

摩勒看到阿黛絲聽得笑逐顏開,更是滔滔不絕,其實阿黛絲一句也沒聽進去,她隻是喜歡看摩勒此時的樣子而已。

“你的老師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阿黛絲問道。

“老師,”摩勒露出回憶的神色:“老師是個很慈祥的道人,不過……連我也隻是見過他兩次。”

“兩次?”

“恩。第一次是二十年前,那年我隻有六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