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非闖入

這個一個很寬敞的屋子裏,正對麵掛著一幅王安石的《雪梅圖》,旁邊還題著字: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下麵擺著一張紅木螭紋平頭案,案上擺放著茶具、水果盤子、幹果盤子,水果盤子裏是新鮮的梨、蘋果、香蕉。桌案左右兩邊皆是紅木大圈椅,這屋子裏並沒有人,不過這隻是這屋子的正堂,屋子左右兩邊都有一間房間。

念君曾經告訴過驚鴻,大戶人家的屋子就是這樣的,一般都會有一個套間,或是一個正堂配著兩個偏廳。那些權貴的府邸更是金門玉戶,在一個大府邸裏甚至一個人就住一個五進的院落。

當然,這些事情驚鴻也沒有注意,她所注意的事情隻有兩件:

第一:屋子裏沒有人。

第二: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門。

驚鴻想也不想,憑著感覺走往左邊走了去,那門上垂著深藍色的錦幔,錦幔從中間分做兩塊,皆左右掛在一個黃色的流蘇帳鉤上,瞧起來也很是漂亮,驚鴻走過這門,又看到了一架高大的雞翅木鑲大理石插屏,插屏上還映著一個人的影子。

不過自剛才驚鴻走後這房間起,她就覺察到一件事情了。

這間房間有些熱。

然而有水氣在氤氳繚繞,透過那映著雞翅木鑲大理石插屏上,她似乎也看到了那些水氣。

但這些仍然沒有引起驚鴻太大的注意,她隻是一如既往地冷漠著,踏著自己的步子,向那插屏後來的事人走了過去。

“不必伺候了,你出去吧。”這帶著些不耐煩地聲音從那屏風後傳了出來。

這是男子的聲音,看來屏風後的人是一個男子。

插屏後的人大概是聽到了驚鴻的腳步聲,錯把驚鴻當做丫頭了。

驚鴻卻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兀自繞過了那屏風,看向這屏風後的人,準備按照念君所說的“問路”。

但當驚鴻看到屏風後的那個人時,她就愣了一愣。

而屏風後的那個聽到腳步聲,正滿臉不滿地抬頭,正要叱喝驚鴻兩句,但發現來的人是一個絕世冰美人時,他也呆住了。

四目相對。

四周突然就安靜下來。

死一樣的寂靜,然後一聲驚呼響起……

“啊——”

是這個男子在驚叫。

因為此時此刻,這個男子在一個大木浴桶裏赤著身子洗澡,驚鴻就這樣突然地出現在他的麵前,他好歹也是正常人,這時再也忍不住驚叫出聲來。

造成一尷尬局麵的始作俑者驚鴻臉上除了剛才那一點點的發愣外,沒有一絲尷尬與不好意思,她還看著這個正在洗澡的赤身男子。其實這個浴湧很大,這男子的身子完完全全沒入在大浴湧裏,隻留下了個腦袋與上肩部,水麵上還鋪著一片浮動著的花瓣,驚鴻也隻是看到這男子的腦袋而已。

而她剛才之所以發愣,隻是為這男子洗澡時在水裏灑那麽多的花而感到奇怪。

驚鴻沒有叫,這男子反而驚出聲來了,這場麵……

“你!你!你是什麽人!!!”這男子見驚鴻臉不紅,心不跳地淡淡地打量著他洗澡水裏的花瓣,不由地漲紅了臉,向驚鴻道。

驚鴻用那雙幽麗而漠然的眼睛淡淡地掃了一眼這男子,這男子的眼睛也尖,馬上就看到了驚鴻手裏的劍。然後一聲殺豬般的叫聲便從這屋子裏傳了出來:“來人啊——有刺客——”

驚鴻秀眉一皺,看著這男子在亂喊著,她心裏實在不舒服極了,如果不是念君千叮萬囑,驚鴻早就一劍刺過去了,讓這男子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刺客!

不久後丫頭、家丁、陳老爺陳夫人,甚至連念君與阿柔聲被這驚恐地尖叫聲所驚動,紛紛趕了來,尤其是那念君,念君一聽到動靜後,做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衝入驚鴻的房間,發現驚鴻不在房間後,念君的心便涼是半截,刺客?

難道姐姐又亂開殺戒了?

來不及多想,念君也隨著眾人一齊

向那聲音的源頭處趕去。

但眾人趕到這房間時,都為眼前的離奇地場麵所震驚——

一架雞翅木鑲大理石屏風後,一個男子正用泡著飄著花瓣的大浴桶裏,而一個麵無表情的白衣女子正盯著他看,這男子滿臉湧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怎麽說也是黃花小閏男,怎麽好意思在一個陌生女人麵前赤身露體,而這女人卻偏偏不知羞恥地盯著他看,難道她看上他了?難道她想來個霸王硬上鉤?

看一看驚鴻那明麗絕倫的容貌,他的心就不覺快跳了一拍。

如果她一定要以身相許,看著她這臉龐的麵上,要不要給她一個機會?

而趕來的眾人看著這裏的場麵時,紛紛張大了嘴巴,裏麵可以生生地塞進一個大雞蛋了。

那阿柔隻看了一眼就滿臉通紅地逃開了,到底是女孩子,她可不敢像驚鴻一樣死死地盯著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看。

念君則震驚之餘,但也覺得又好氣好又笑,連忙上前去拉住驚鴻,道:“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驚鴻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不再去看那個奇怪的人,而是看著念君,淡淡地說道:“我找不路,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裏。”

說著驚鴻還伸手指向那邊滿臉漲紅的男子,繼續說道:“本想問他,可我還沒有說話,他就一直亂叫,吵死了。”

她這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眼不眨呼吸不亂,一副單純無邪冷淡又可愛的模樣,雖然剛才站在那裏“偷窺”男人洗澡,但她這模樣,實在不能讓人聯想到色女,相反地,這樣倒讓人有些同情她的“神智不清”來了。

那陳老爺和陳夫人都知道驚鴻有病,雖然驚鴻身上時時刻刻帶著劍,但念君告訴他們說:“這劍是我爹爹臨死之前留給我姐姐的,我姐姐一直不願意放下它。”

在這顆極其偉大的孝心的掩蓋下,驚鴻再是堂而皇之拿著劍到底走都沒有什麽不妥了。

那男子聽了驚鴻的話,心頭一震,心道:天下之大,竟是無奇不有,闖入別人的房間還振振有辭!怎麽會有這樣的女人!

不管怎麽說,先離開這個房間吧!到底那裏還有一個人在洗澡呢!

出了這房間後,幾人在正堂裏等著,這時阿柔在坐在正堂裏。等了一會兒,剛才那個洗澡的男子就走了出來。

這男子已穿上了一件寬大隨意地深紫色大衣,漆黑的頭發以一條發帶鬆鬆地綁在腦後,這男子長得極為俊美,眉目如畫,風流才俊,一雙眼睛有些魅惑的狹長,嘴邊天然的微微上翹,仿佛隨時都掛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此時此刻這男子正上下打量著淡淡地坐在下首的楠木椅上,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兀自拿起桌麵上大白瓷映蓮花水果盤裏的一個雪梨,悠閑自在地吃著梨。

剛才在陳宅的後園逛了那麽久,口都渴了,她記得這裏的梨水分極足,吃起來甘甜爽口,所以她一來就先拿了一隻梨,慢慢吃著。

念君無奈地看了一眼驚鴻。

她倒自在!

不得已,念君隻得連連道歉,陳老爺和陳夫人知驚鴻“不正常”,也沒有怎麽在意,反倒問起驚鴻有沒有被嚇到。說著陳老爺和陳夫人又向阿柔、念君與驚鴻介紹起那男子來。

原來這男子就是陳老爺和陳夫人唯一的兒子陳靖,因為前些日子陳靖出去辦事了,今日剛剛回來,陳靖也有些隨便,出門與回家都不與家裏提起,所以陳老爺和陳夫人也才知道陳靖回來。

因陳靖回來得突然,陳老爺和陳夫人隻與陳靖說來了客人,這陳靖出去了那麽多天,他一向養尊處優,每每出遠門回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所以陳老爺和陳夫人也是準備等到陳靖洗完澡換了衣裳後,再將陳靖介紹給三個認識,不料……

說到這裏,幾個人的目光刷刷刷地落到那邊剛剛吃完了一個梨,正準備再去拿一個蘋果吃的驚鴻身上,正事人卻渾然未覺。

隻有念君在那裏不住地道歉。

那陳老爺和陳夫人介紹

完他們的兒子陳靖後,便向陳靖介紹起這三個人客人來。

說話的是陳夫人,陳夫人慈詳地向陳靖介紹陳柔:“這就是你聶伯伯家的閏女柔柔,你們小時候見過的。”

那陳靖眯著眼睛打量了阿柔一會兒,不由地笑了起來,道:“原來是柔柔,你都長這麽大了,難怪我沒有認出來,我說前日裏總夢著神仙下凡,今日一回來,果然瞧見仙女了。”

念君暗地裏向陳靖翻白眼,這人是在馬屁股後麵長大的吧?不然怎麽這會麽拍難以馬屁?

介紹完了阿柔,陳夫人繼續向陳靖介紹這邊的兩位:“這是柔柔的朋友,念君。”

念君立刻乖巧地向陳靖甜甜地說道:“靖哥哥。”

這樣乖巧可愛的小孩子,是男女老少通殺的,陳靖嗬嗬一笑,道:“念君小弟嗎?真乖。”

陳夫人最後向陳靖介紹著那邊正非常沒有禮貌地吃著蘋果的驚鴻:“這是念君的姐姐,驚鴻姑娘。”

驚鴻沒有理會陳夫人,仿佛陳夫人完全不存在。

陳夫人知驚鴻是“病人”,自然不惱。

而那陳靖看著那邊滿不在乎的驚鴻,回想起剛才他那丟臉的模樣,他那張俊美的臉不由地青一陣白一陣再紅一陣,最後似笑非笑道:“驚鴻?好名字,果然是驚鴻一瞥,永生難忘。姑娘如此花容月貌,絕非人間所有。”

他所說的“驚鴻一瞥”其實是指剛才在房間裏發生的那事情,話裏帶著些譏諷,可是他的話偏偏是對驚鴻說,就算是譏諷,對她也完全不能造成傷害,因為她,聽不懂!

聽不懂是一方麵,還有一個更大的方麵,她根本就沒有再聽!她吃完蘋果後,見水果瓷盤邊還有一個幹果盤子,裏麵盛著核桃、粟子、杏仁、幹桂圓、蓮子等等,在陳靖彬彬有禮地含沙射影說出這番譏諷的話時,她正好奇地拿起盤子裏一顆小小的粟子,仔細看了一看,然後連著殼一連塞入嘴裏,忽又皺了皺眉頭,又將那粟子吐了出來。

看到這裏,念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再看下去就連念君也會認為驚鴻腦子有病!

他走到驚鴻的身邊,從那盤子裏重新拿出一顆粟子,向驚鴻無奈的解釋道:“姐姐,我說了,像這些很幹燥,表麵又硬的東西,一般情況下是要剝了殼才能吃的。”

念君一麵說著,一麵將那粟子殼剝了,又將那剝好殼的粟子遞給驚鴻,說道:“現在可以吃了。”

驚鴻看了念君一眼,方才拿起那剝好殼的粟子,塞入嘴裏嚼了起來。

而念君又將那盤子裏的幹果一一介紹給驚鴻聽,其實這些東西他已向驚鴻解釋過多遍了,但他解釋歸解釋,驚鴻是很好的將“狗改不了吃屎”發揮到了極至,怎麽改都改不過來。

不過這也得佩服念君的耐心了,因為無論驚鴻忘記多少次,念君還是會不厭其煩地解釋解釋再解釋,示範示範再示範。

比如這一次——

“姐姐,這個叫杏仁,這個叫桂圓,這個叫粟子,這叫蓮子,都要去了殼才能吃……”念君很有耐心地說著。

與些同時,陳夫人看著那邊的小弟弟耐心地教那傻姐姐的場景,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好可憐的姐姐……

好懂事的弟弟……

陳老爺眼睛也有動容之色,而那陳靖先是怔了一怔,看著念君和那驚鴻,最後將目光移到驚鴻那張幽淡的臉上,回想起她從剛才到現在似乎一直都是這種淡漠的表情,那種冷淡真在有些不正常……

隱隱約約的,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這個白衣女子……該不會是……是傻瓜吧……不會吧……

其實念君有耐心地向驚鴻解釋,是真的想讓驚鴻真正理解這些東西,真的希望驚鴻在生活方麵能盡量地多獲得一些常識性東西。畢竟這些生活經驗影響著驚鴻的生存與生活。

他並沒有故意引起別人誤會的意思,隻是他也沒有料到在他無意識的舉動中,引得身後幾人投來無限的讚許與同情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