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擇日沉塘

她看了看地上燃盡的冥紙,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眼底淚意更甚。抱了片刻,六姨娘說道:“三小姐,時辰晚了。您該回去了,別讓人看到你來我這裏。”

“是,姨娘。”納蘭清遠吸了吸鼻子,在一陣腳步聲跑進院落之前,站立到門口,與六姨娘隔了一段距離。

“小姐,大事不好了!”小翠大口喘息著。

“什麽事?”納蘭清遠沉聲問道。

六姨娘大驚失色,不由得憂心地看向納蘭清遠。

“李大死了,死在荷清池內,手裏還握著你的發釵和六姨娘的衣服。”小翠低聲囁嚅道,目光在納蘭清遠和六姨娘之間徘徊,竟然發現納蘭清遠眼眶有些泛紅。

納蘭清遠、六姨娘和小翠趕到荷清池時,那裏已經燈火通明。納蘭闕和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臉怒氣,梅氏、蔣氏、洛氏各分坐在兩旁。

李大的屍體被白布蓋著,擺著在地上。

刀疤臉看到三人到場,淚如雨下地朝著納蘭闕和老夫人磕頭,哽咽道:“老夫人、老爺,請明鑒啊。六姨娘平日就與李大有染,今夜六姨娘借著老夫人給納蘭平妃做祭之時,在院落與李大廝混。不料被小人撞了個正著。六姨娘要殺我滅口,被李大製止住。小人才得已逃脫。怎知六姨娘連自己的姘夫也不放過!”

“大膽,六姨娘可有此事!”納蘭闕大喝一聲,狹長的眼眸掃向納蘭清遠身邊的六姨娘。

納蘭清遠冷瞪著刀疤臉的男人,欲邁步向前。

六姨娘用手勢止了納蘭清遠的動作,步履從容地走至正中央,一反常態並不行跪禮,而是傲然直視著老夫人與納蘭闕,看也不看蓋著白布的屍體,清聲問道:“老夫人、老爺,認為莫慈心會做此事下作、不守婦道之事?”

老夫人與納蘭闕對看一眼,令刀疤臉扔來一件衣服,喝道:“這外衫可是你今日所穿?”

“是。”六姨娘清聲答道。

“上麵的缺口與李大手裏的布料並無出入!”納蘭闕問道。

“沒錯。”六姨娘說道,目光暉暉地看著納蘭闕,問道:“老爺認為以慈心一介弱女子之力如何殺了身強體壯的李大?”

“你以色示人……”納蘭闕說罷,停頓了言語。

六姨娘朗笑道:“我的女兒屍骨無存,為娘的在她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作

祭,以色示人?納蘭闕你真說得出口!我何需之色示人,它日就算翻了納蘭府又如何?以往我兒在世,它日納蘭清遠卸甲歸家還有一席之地。可我兒已經死了。死在你們中原人的腐朽的規矩裏,女將又如何?女將她也比你們這批口是心非的偽君子好上千百倍。”

“放肆!”納蘭闕拍桌,桌子的茶水四濺,茶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將這奸滑婦人押進地牢!擇日沉塘!”

“父親!”納蘭清遠出口叫道,“父親為何相信一個下人的一麵之辭,而不相信守著父親多年姨娘的話?!還是父親隻想到丟臉二字,罔顧姨娘性命。或是當今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

納蘭闕被納蘭清遠問得一愣,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

納蘭長萊聞言輕笑起來,他的笑聲在寂靜的夜無疑是奇異的。

“父親,您勿怪三妹言辭急切。她不過是如實說出而已。”納蘭長萊撩撥著納蘭闕的極限,“您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時間便是準備了豬籠,即便六姨娘並無此事,你也非沉塘不可。因為納蘭家丟不起這臉。但納蘭家現如今還有臉嗎?索性放了姨娘,別讓姨娘與二妹黃泉路上有伴,畢竟您已經讓她們分開了二十幾年,千萬別白堅持到最後,又成全了二人!”

“納蘭長萊,你可以滾了……”納蘭闕咬牙切齒地罵道。

納蘭長萊聳了聳肩,當下叫了小蹄子回長河居。

“納蘭宇靜留下,其他人都滾下去。”納蘭闕歎了口氣,端坐在首位竟然有些疲憊。

眾人一一退下,僅剩納蘭清遠。

這是納蘭清遠離納蘭闕最近的一次,當年率軍回京師的時候,納蘭闕陪慕容洛塵檢閱三軍時,他們遠遠地見過一麵,日後便再無相見之期。

“姨娘是無辜的!——”納蘭清遠淡聲道。

納蘭闕深深地看了一眼納蘭清遠,竟然出乎意料地點點頭,答道:“你說的不錯。”

“那你為什麽要將她沉塘,她是你的妻子!”納蘭清遠微紅了眼眶。

納蘭闕的臉隱在搖曳的燭光中,語氣聽不出悲喜,“有人蓄意謀害她,若我不順水推舟,難保他人不做出更極端的事情。”

“當年你對納蘭清遠也是這樣的想法嗎?怕當今天子禍及納蘭府嗎?”納蘭清遠一口氣被堵在胸口,差點被嗆。

“你這麽想也好

,這樣進宮後對家人才斷了念想。”納蘭闕歎氣道,轉身看納蘭清遠,說道:“別與六姨娘走進,會讓你的後宮之路和整個納蘭府都走入絕境。”

“不勞你費心。”納蘭清遠說完後也不拜別,直接轉身離開。

回到香暖閣後,納蘭清遠等了許久,沒等到劍雨,卻看到隱在紗曼下的男裝和一塊腰牌。是劍雨留下來的?

納蘭清遠來不及多想,直接換上男裝,帶上腰牌和銀兩直後窗離開。

納蘭府的地牢在西角,納蘭清遠將腰牌和銀子塞給看守人,倒也順利進入牢房。

一排排冰冷的刑具和燒紅的炭火後,是一間又一間又黑又暗的囚室。獄卒將納蘭清遠帶至最裏麵的監牢外,推開門。

“三爺,犯人頑固,您自個兒小心點。小的在外麵侯著。”看守人囑咐道。

“下去!”納蘭清遠低喝一聲。

“是是!”小廝連聲應著,不敢多看納蘭清遠一眼。

納蘭清遠眯眼打量著監牢內部,一層腐蝕的味道竄進鼻孔,令人作嘔。不知是人的屍體腐爛了,還是老鼠的屍體,空氣渾濁得不像話。

監牢裏唯一能知曉時間的便是接近牢房頂部的一個小氣窗,說窗是好聽了,算起來不過是一個一尺見方的氣孔,透了一點虛弱的光進來。

納蘭清遠眯著眼適應著監牢內昏暗的光線,監牢角落裏堆了一些稻草,一個隱約的人影。

納蘭清遠緩步走近,稻草上的人動了一下,冷聲道:“怎麽,又開始行刑了?”語氣裏盡是諷刺,施施然地起身,儀態莊重的整理自己的頭發和囚衣。

她穿著白色囚衣,頭發批散著,身上還帶著血跡。

“姨娘。”納蘭清遠輕聲叫道。

六姨娘的動作一頓,溫聲道:“三小姐是大福大貴之人,何苦來此汙濁之地呢?犯婦罪有應得,不勞三小姐費心。”

“姨娘……”

“三小姐走吧,不要為我斷了前程。”六姨娘說完這話後,轉身背對著納蘭清遠。

納蘭清遠看了看六姨娘的身體,對於自己的親娘,納蘭清遠了解得幾乎是淺薄的。

但她明白,她們骨子裏是一致的,為自己所認定的人和事就算飛蛾撲火也再所不息。母親是為了什麽?為了一個那門第觀念深重的父親,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