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雲飛鶴
眾人繼續趕路,數日之後,發覺在道上同行之人漸多,相信青州城已在附近,那些人多數也是與他們一般,既為與習老英雄賀壽,亦為參觀五大勢力封盟的盛典,不覺間已走到了青州城的城門之處,此處乃樓之遠的領地,滿布了守城的士兵,以及一些作雜役打扮之人,正在迎賓入城,而所有入城之人,都隻是把習老英雄壽宴的請柬一揚,雜役們或士兵便會滿臉堆歡的把之迎入,張出塵等人早在數天之前,已喬裝成王百川及其手下之人的模樣,亦把易於惹人注目的飛花先待在叢林之間,一行人走到了守兵之前,此時趙匡胤大剌剌地從懷中拿出請柬,張出塵恭恭敬敬的接過,走向守兵,笑道:“兵大哥,請過目。”
那守兵看見請柬,本已知道他們是來賀壽之人,但身在那守兵身旁的雜役一瞥之下,卻看見了那紅色的請柬之上,竟印有鑲黃的條子,知道這是非富則貴,或是一方霸豪宗主,才能收到的特別請柬,忙接過把之打開來看,隨即走到趙匡胤身前,躬身陪笑道:“原來是郭公爺到了!”趙匡胤先前早有準備,心中全想著當日王百川的舉止神態,學著其倨傲地哼了一聲,說道:“郭公爺有軍政要務在身,但這次是習老英雄八十大壽之喜,因此著我等前來賀壽。”雜役又再深深一揖,恭敬地道:“謝公爺厚意,卻不知特使大人高姓大名?”趙匡胤略一昂首,傲然道:“我乃郭公爺手下親兵侍衛長王百川。”雜役笑道:“原來是侍衛長大人,眾位路上辛苦了,我們這便進城,先行安排休息之處。這邊請!這邊請!”
趙匡胤向趙普微一點頭,再不說話,眾人見一向謙恭有禮的趙匡胤便活像變了個人,都感好笑,同時亦驚歎於張出塵那麵具,竟能把已死的王百川之神情,彷如重生一般的表達出來,趙普拉著那雜役的手,走在前頭,領著眾人進城,低聲說道:“我們的侍衛長脾氣便不大好,這位小哥請給我們安排比較好一點的住處及飲食,好讓大家平安渡日。”邊說邊把一錠銀子塞進他的手內,那雜役順手把之放入懷中,低聲笑道:“小的叫毛七手,你們的侍衛長大人,他整天板著臉不會覺得辛苦?大家也是下人,我便理會得了,總不會教大哥你為難。”趙普滿臉喜色的千多萬謝。
眾人拉著馬匹入城,趙匡胤本欲下馬,但轉念一想,複又坐在絕塵之上,四目顧盼,裝出那盛氣淩人的模樣,隻見青州城有著一片古仆無華之感,庭台樓宇之間,都還保留有許多李唐時代留下的特色,顯得在這麽多年的戰亂當中,這地方還算是安定的,少有被無情的戰火波及,但見城內一片的熱鬧氣氛,由於多了許多外來之人,因此各商鋪都忙於幹活,以爭取更多的生意,由以旅館客棧等提供食住之處更甚,使得城中更顯繁華之極,喧鬧無比,趙匡胤皺眉道:“這裏可吵得很,我們還有多久才到?”
就在此時,一個滿身襤褸,長發蓋麵,看來十分之髒的乞丐,竟走了過來,傻笑道:“這位老爺,施舍個發財錢呀!嘻嘻!老爺你多福多壽呀!”毛七手忙上前喝道:“快走開!”乞丐卻活像看不到他一般,竟還照舊向著騎在馬上的趙匡胤走來,毛七手再也顧不得髒,情急之下,一掌便推向那乞丐的肩頭,雷一虎看著這掌略帶勁風,顯得習家即使是一個家仆,亦身具武功,那乞丐若給打中,隻怕會立刻受傷,便欲出手格下這掌,卻覺右臂一緊,回頭一望,隻見大哥雷一豹已把他拉著,搖了搖頭。
眼見這一掌便要推中那乞丐之時,張出塵卻忽地腳下一錯,閃身走到那乞丐與毛七手之間,怒喝一聲:“那兒來的瘋子,竟敢擋路?”隨即把他輕輕推開,毛七手眼見自己的一掌便要招呼到張出塵的背上,急忙收掌,“啪”的一聲,卻誤掃在自己身上,好不疼痛。
但見那乞丐被推開後卻兀自吃吃傻笑,雷一彪及雷一虎兩兄弟已把他拉著,表麵上是把他按著,實則卻是怕毛七手再隨手傷他,那乞丐掙之不脫,倏地怒吼,頭顱亂動,號道:“打人呀!打死人啦!”隨著他的頭發飛揚,把真正麵目露了出來,饒是張出塵一向鎮靜,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息,一看見此人麵貌,不禁“啊”的一聲呼了出來,眾人連同毛七手隨即把他望著,隻見他麵上露出了震駭之極的神色,卻呆著不語,趙匡胤輕輕的咳了一聲,張出塵一震,知道自己失態,勉強笑道:“侍衛長大人,此人怪可憐的,我們可否便把他帶回去,著他習個澡,給他用點飲食,如何?”
趙匡胤一怔,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自己現在正扮演著為人尖刻的王百川,又豈可幹此等事宜,但眼見張出塵大失常態,知道這事對他十分重要,隻好冷哼一聲,掩著鼻子說道:“這瘋子癡癡傻傻的,滿身臭味……”張出塵忙道:“屬下可著他梳洗幹淨,保證絕無臭味!”趙匡胤知道張出塵心意已決,麵上露出微慍之色,冷冷的道:“你要怎樣隨你便可,但千萬別把他靠近我十步之內!”說罷便即驅馬前行,再不理會他們,毛七手雖感奇怪之極,但亦不及細說,便滿麵堆笑的趕上前去與趙匡胤說話領路。
張出塵示意雷氏兄弟把那乞丐放開,再著他們先行跟著趙匡胤,自己則拉著那乞丐在後麵跟著,隻見他複又自顧自地傻笑著,卻不說話,張出塵禁不住在其耳邊輕輕說道:“爹,我是你的無雙孩兒呀。”
那乞丐聽罷全身一震,卻若有所思的沒有說話,原來這個滿身邋遢的叫化子,便是當年在隱龍村一役之中,曾把張出塵誤認為自己兒子,出手把容無歡毒死,再將丁小七弄至殘廢的那個高手瘋漢,適才他的頭發散開,張出塵才霍然把他認出,他昔日曾真心的把張出塵作親兒,多番維護,眼見他現在比起當年更瘋,且似連武功也忘記得一乾二淨的以行乞維生,心中難安,即使要務在身也好,亦隻好先把他留在身邊,再圖後說,若他瘋病發作,就此亂走,也不知何時再能把他找回。
但張出塵心中還有一事,乘他呆著之際,輕輕的把手搭在其脈門之上,隻感他的內息雖正常之極,但毫無勁道,渾不似是身有武功之人,而適才雷氏兄弟把他拉著,也沒有任何中毒的情況出現,雖不知是何因由,但瘋漢已顯得再沒任何毒功武功在身,隻見他呆呆的望著自己,卻又忽地麵露傻笑,道:“你叫無雙?哪我是誰?嘻嘻嘻嘻!吃吃!”
張出塵心中一酸,想不到如此多年,他雖比昔年更瘋,卻還是問著那個老問題“我是誰”,隨口說道:“我是無雙,你當然姓……無……”忽地靈機一觸,笑道:“你叫無欲!”那瘋漢聽得心花怒放,喜道:“我是無欲!我是無欲!你是我的寶貝兒子無雙!”忽地麵現痛苦之色,叫道:“哎唷!”張出塵一驚,道:“怎麽了?”隻聽得
無欲叫道:“肚子很痛!我要拉屎!”順手便欲在大街之上,脫下褲子大解,張出塵大吃一驚,喝道:“先得忍著!”忙把他拉到一巷子之中,無欲再也忍耐不了,坐在上地便拉,一時間臭氣熏天,張出塵卻沒有介意,把一條手巾交了給他,無欲在解決幹淨後露出舒暢的神色,穿好褲子後站起來笑道:“乖兒子,肚子餓了,爸爸帶你去吃好東西。”
就在此時,一把清脆玲瓏,卻又略帶膩意的聲音,忽然在二人的頭上說道:“這位兵大哥是郭公爺帳下之人嗎?”張出塵心中一凜,抬頭一望,隻見一個若二十來歲的女子,麵容秀美,清麗大方,正踏在後巷的瓦頂之上,正微微笑著,待他回答,張出塵心想此人踏瓦而來,竟能不發絲毫聲息,顯然輕功奇高,他想起了郭威及趙普之言,知道此間城中能人甚多,故不敢造次,扮作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誰?”
那女子見張出塵無甚武功,隻作一般傭人打扮,先前眼見他跟“王百川”在一起,隨後因為無欲的關係與眾人分開,才在無欲大解後出現相詢,眼見這少年樣子楞楞的不知所措,不由得嫣然一笑,其樣貌之美,頓使張出塵有著如沐春風之感,這倘卻是真的呆呆地瞧著了她,那女子的身形便婀娜有致,一身淡綠的裙子,雖清素之餘卻不失豔麗,也不知是衣衫使人顯得更為出眾,還是穿衣的人令衣衫好看,長長的秀發以一支簡單的銀梭束起,隨著微風飄揚,傳來了淡淡的女兒香味,張出塵正值少年,血氣方剛,不由得看得癡了,那女子卻不覺,續道:“我是東海長恨島門下,姓釋,未知你們之中,古厲生與趙匡胤有否隨行?”
張出塵聽著此言心中一動,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所知一切,在離城之前,曾從郭威處得知現下五大勢力的基本虛實,眼前這女子既自稱姓釋,腰間又係著一柄長劍,相信便是五大勢力中“東海長恨島”座下的首席女弟子釋晴川,於此刻的青州城中碰見她絕不為奇,而最令張出塵奇怪的,卻是她竟然問及自己與趙匡胤的下落,在未了解情況之下,張出塵照舊傻傻地道:“那即是誰?”那釋姑娘卻沒有覺得煩厭,笑道:“五大勢力的東海長恨島你聽過沒有?門主東方秀如是我師父,我是他的大弟子釋晴川,我甚麽也說了,你可答我了嗎?”
張出塵心想果然是她,麵上卻裝著慌張之色,急道:“原來是東海長恨島的釋姑娘,我家王侍衛長便吩咐過,遇見五大勢力的大爺姑奶們需得恭敬有加,小人待慢之處,還請恕罪,古大爺及趙大爺兩位並沒有隨我們到來青州城。”釋晴川微露失望之色,說道:“我先前聽得,郭公爺於百忙之中,還遣下屬到來青州,想著那兩位會否一起隨行,才冒昧相詢,打擾了。”向張出塵一拱手,便欲離去,張出塵眼見她要走了,竟忽然急道:“未知釋姑娘找兩位大爺有何貴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想打探釋晴川找自己與趙匡胤何幹,還是不舍得她就此離去,釋晴川回頭笑道:“東門縣一役,古厲生一夫當關,武功高絕,趙匡胤則滿腹謀略,深具將才,難得的卻是能為百姓赴湯蹈火,兩位皆年紀輕輕,俠名卻已名動江湖,若古趙二人問起,煩請兵大哥轉告晴川隻欲一睹風采而已,別無他意。”說罷再不理會張出塵,足下輕點數記,已身在十數丈外,終複不見。
張出塵一向行俠仗義,也不喜到處宣揚,故才在天南之地,得了一個“黃泉冥龍”的外號,但此時此刻,竟有點衝動就此告訴釋晴川,自己就是古厲生,但這妄念一轉即逝,腦內竟忽地浮起了吳妃蘭的麵容,倏地間覺得釋晴川雖美,但自己心中最牽掛著的,卻是那個在東門縣城中,孤苦無依的瘦弱少女,無欲看著他默然不語,忽地大叫一聲:“肚子餓啦!要吃飯啦!”
張出塵微微一笑,把他拉回大街之上,向人打探習家安排貴賓的住處所在,那是一處叫做“集賢莊”的地方,已給習家包下以作宴客之用,旋即帶了無欲過去,先幫他梳洗幹淨,再要了點飯菜給他吃了,幸好在集賢莊中,張出塵隻要說是郭威所派來之人,立刻會受到上賓的禮待,倒也方便,待無欲吃飽後把他安排到自己房中,卻見他一躺下身,便呼呼大睡起來,張出塵亦未能向他查問這些年來的事情。
給無欲弄了這麽一天,張出塵便感到十分勞累,走出房來,便是大片的花園之地,種滿了牡丹,小菊等花兒,抬頭一望,隻見天色已晚,但那“集賢莊”中便點滿燈火,照得有如白晝一般,張出塵深深吸了口氣,隻感到花兒的幽香充溢心胸,頓感舒適不少,張耳略聽,察覺到西首之處喧鬧非常,猜想乃是習家設宴款待客人,想來趙匡胤等人也不會在那裏,遂向東院走去。
一路之上緩步而行,隻見亭台樓閣,都美不勝修,且有些陳設油光閃亮,顯得乃是重新鋪砌,想來習家這倘擺設壽宴,可花費不少,即使正日未到,便已極力招呼賓客,主宿飲食,全麵周到,他對習家本無好感,今天日間那家仆毛七手又顯得極之橫蠻,這時更覺得若是江湖豪俠賀壽,又何需如此盛氣淩人,心想那習老英雄習膽飛,便大多隻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想到此處,不由得嘴角一揚,微微冷笑。
這時忽聽得麵前向起腳步之聲,張出塵停下步來,一瞧之下,不由得心中一沉,隻見來者共有二人,而其中一人相貌威武,眼神中精光閃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習德,而在其身旁之人,長相與習德頗為相似,少了一份霸道剽悍,卻多了一份沉著與冷靜,雙目同樣透發出銳利的目光,有著一份深邃的智謀之感,即使不說,張出塵也猜想得到,此人就是他們今次遠道而來目標人物,“威震八方”習霸月!
張出塵眼見二人向自己的方向走來,不由得站在道旁的一邊,低下頭來待他們先行通過,而習霸月亦顯得有禮之極,即使張出塵一身下人裝束,他在經過張出塵身前還是略一點頭,而張出塵現在已沒有載上人皮,身上又沒有運起絲毫內勁,因此即使與習德正麵相遇,也不怕他把自己認了出來,二人隨即與他擦身而過,張出塵仍舊低著頭,轉身邊欲離去,忽然間身後一把清朗的聲音向起:“這位小兄弟請留步。”
張出塵心中一突,不知自己哪裏出了問題,但在勢已避不了,隻好轉過身來,躬身說道:“是。”二人走了回來,習霸月麵露笑容,道:“小兄弟多禮了,我隻是見你身手矯捷,請問你家主人是誰?”張出塵一怔,想不到自己既沒有運勁,又極力掩飾,他卻始終從自己舉手抬足之間瞧出自己身有武功,遂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張拳,乃郭公爺帳下王侍衛長的親衛士兵。”習霸月“啊”了一聲,喜道:“郭大哥到了?”張出塵心想:“你這契丹走狗,
若郭叔叔真的來到,便立即把你宰了。”口中卻道:“郭公爺軍務纏身,這倘就隻有王侍衛長一人到來,還請見諒。”習霸月微露失望之色,說道:“原來郭大哥來不了,我爹還想見他呢,對了,我是習家老大,還請小兄弟轉告王侍衛長一聲,我與二弟今晚尚有點事要辦,明天再設宴給他洗塵。”
張出塵裝出很訝異的模樣,驚道:“原來是習大爺及習二爺,小人失覺,定必把習大爺的話轉告王侍衛長。”習霸月點了點頭,再不言語,習德卻開言問道:“你們石將軍可好?東門縣一役聽聞凶險無比,有沒有受傷了?”張出塵想不到習德竟如此關心石守信,答道:“石將軍神勇無匹,隻受皮外之傷,沒有大礙,習二爺有心了。”
待二人走後,張出塵方始回過神來,足下一軟,幾欲跌倒,隻感背上冷汗直流,濕成一片,不由得靠在園中的圍欄之上,微微喘息,不知為何,在麵對習霸月之時,他便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使其體內的異種真氣蠢蠢欲動,他已暗運著郭威所傳,大道自然功內的養心之法,努力地收攝心神,才不致在習家兄弟前流露出絲毫氣息,饒是如此,適才略一相遇,緊張之處,已儼如大戰一場般使他身心俱疲,差點沒有就此坐在地上,隻感腦中一陣暈眩,勉力站起身來,走向附近一個亭子欲稍作休息。
豈料亭子之中,竟早坐著一人,眼見張出塵緩緩的步近,朗聲說道:“這位小兄弟,我倆既有緣相聚於此,何不交個朋友,痛飲數杯?”張出塵聽得那人相邀,不想多事之下本欲離開,但聽得“痛飲”二字,雙足卻不由自主的走進了亭子之內,那人喜道:“我正愁一人獨飲無味,看來小兄弟亦好杯中之物,咱們正好一塊兒喝。”張出塵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隻見亭子內放著一隻大桶,那人拿著大碗,正在自斟自飲,那人看上去約莫四十歲的年紀,留著了一臉的胡子,神態威武,雙目凜然有神,看上去粗豪之極,但舉止神態卻又不失溫文,十分有禮,張出塵笑道:“那邊西廂廳子之中,便有人在暢快痛飲,何故這位大爺在這裏獨個兒喝著悶酒?”
那人“呸”了一聲,搖頭說道:“我不欲應付閑人,那些悶酒,讓我的兄弟來喝好了。”張出塵奇道:“閑人?悶酒?”那人自覺有些失言,乾咳一聲,把手中的碗倒滿了酒,遞了給他,說道:“這兒沒什麽好,就是有很多好酒,這桶我隨手拿來,倒還不錯!”張出塵隨手把那大碗一乾而盡,隻感清香淳厚,確是好酒,喝道:“這酒果真不錯!”
那人點了點頭,笑道:“我說對了吧?”說罷右臂一伸,竟把那偌大的酒桶單手舉起,緩緩傾斜,一度酒水從桶中流出,直接倒入口中,大口大口的渴著,張出塵一怔,眼見他所舉起的酒桶,便不計桶中酒水,怕也有數十斤之重,但他竟不動聲息的把之舉起,而倒入口中的酒中卻半滴不漏,這非是要極驚人的膂力,或是精湛的內功所不能做到。
那人緩緩的把酒桶放下,搖了搖頭,說道:“此酒雖好,但我曾喝過更好的。”張出塵多年流落江湖,走遍天南之地,差不多各個地方的酒也嚐過,感到此酒實在已是造得極好的佳釀,但比起申於無忌,秦夢楚,甚或至安慶生所釀的,當然還遠遠不及,點頭說道:“此酒雖清純,但還是透發著一陣土味,顯得所用之水不對,破壞了整體的味道。”那人聽著張出塵之言,雙眉一揚,喜道:“想不到小兄弟如此精如酒道!”張出塵笑道:“不敢!隻是小人曾在江陵府與鳳祥府之間的小鎮客棧之中,嚐過比這更清,更香及更淳的好酒,故才有此一言。”
那人倏地手臂疾伸,一把抓住了張出塵的左臂,張出塵大吃一驚,卻感到他的手如鐵箍般牢牢的扣著自己,大聲道:“你在那兒喝到那酒?客棧的掌櫃是一名女子!是嗎?”張出塵心中一凜,口中卻道:“是!是!你能否不抓得這麽緊?”那人“啊”了一聲,把手鬆開,歉然道:“對不起,請……請問那女子還好吧?”張出塵搖了搖頭,說道:“從前是很好的,現下便不知道了。”那人強忍著怒氣,道:“為甚麽?”張出塵笑道:“我喝那酒是十年前的事了,怎會知道她現在怎樣了?”那人失笑起來,也為了粗魯的舉動感到不好意思,說道:“對不起。”
張出塵知道那人定是識得那當年在隱龍村一役後,把自己領到安慶生求續命之法的秦夢楚,試探著說道:“這位大爺,你與那掌櫃大姐是素識?我看她溫柔賢淑,為人很是不錯。”那人定了定神,卻忽地說道:“我們十數年前隻有一麵之緣,也算不上是甚麽素識。”張出塵見他不肯再說,也就不問,轉個話題說道:“小人張拳,乃是郭威公爺帳下王侍衛長的親兵,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的目光,卻忽地閃爍不定,如電一般在張出塵身上來回掃著,淡淡地道:“咱們萍水相蓬,既你是“武功低微”的小兵張拳,那麽我便是江湖“閑客”雲飛鶴,大家以此身份交往,豈不快哉?”張出塵聽著他的說話,自覺在極力掩飾之下,便是習氏兄弟此等高手,亦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武功深淺,可是此人話中饒有深意,但這雲飛鶴既沒有意思深究,深感勞累的張出塵亦樂得自在,覺得這天以來一直扮演著另一身份,便與自己的性情不太相合,隻見雲飛鶴忽地把酒桶送到身前,遂把手中大碗往桶裏一淘,大口乾盡,叫道:“好酒!就是要與雲兄此等同道大口大口的對飲,方才合了脾胃!”
雲飛鶴見他稱自己做“雲兄”,且酒到碗乾,對他亦大生好感,拍了拍他的肩膞,笑道:“說得好!”與張出塵你來我往的,片刻之間已把整桶美酒化為烏有,但二人意猶未盡,都時同時站起,欲去取酒,但亭子空間有限,兩人的肩膞倏地撞在一起,張出塵隻感一股巨力從雲飛鶴肩頭湧來,自己又不能運勁相抗,腦中一閃,身體自然地動了起來,肩頭微縮,已把來勁消去泰半,隨即腳步一移,向後略退數步,身子閃在亭子之外,已把雲飛鶴的撞勁盡數化解,但他還是“騰”“騰”“騰”的倒退三步,再雙膝一屈,“噗”的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雲飛鶴忙上前把他扶起,麵露歉然之色,說道:“雲某粗魯,看來已有點醉意,再喝下去恐有失儀,今天便到此為止吧。”
張出塵亦實在猜不透適才一撞,乃雲飛鶴酒後無心之失,還是在試探自己,聽他既生去意,笑道:“在下也覺差不多了,雲兄大可先行離去。”雲飛鶴點了點頭,飄然而去,隻剩下涼亭之中,獨自閉目養息的張出塵,過了約半炷香的時份,他隻感眼皮漸重,微有睡意,忽聽得有人低聲叫道:“張兄弟!”張出塵霍地睜開眼來,隻見不遠之處,有一人正對他揮手呼喚,正是趙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