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十一章: 斷絕哀傷

那人一眼便認出了他,雖然他的神情已和小時候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有些東西是改變不了的,比如他看向墓碑時眼底湧動的愛。

不知是對白卿說,還是對雲苓說,他喃喃道,“……那時總想著我們還有以後,婚期拖一拖也不打緊……哪想世事無常,造化弄人,這麽快我們就隻能天人相隔……

“如果、如果我能提早知道我們的訣別之日……不管爹娘再怎樣反對我也一定要把苓兒娶回家……哪怕隻是相處一年、半年,甚至是一個月,都是好的……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

白卿無言,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也低頭沉思著。

雨夢也不知此時要說什麽好,覺得自己站在這裏有些多餘,往旁邊推開幾步,將食籃中的餐點一一擺在幾人的墓碑旁,又為他們一一斟了酒。

前世自己那個年代實行計劃生育,而穿越來了之後也是獨女,她並不了解兄弟姐妹逝去的痛苦。但小青同自己情同姐妹,想到日後小青結婚生子,便會離自己而去,心中不由也是空落落的,甚是難受。想必神仙哥哥聽到那番話後心裏更難過吧。

那人將頭抬起來,突然發現白卿旁邊還有一個人在,愣了愣,而後欣然一笑,對白卿耳語了一句,又撫了撫雲苓的墓碑,便離開了。

如此一來便隻留下雨夢和白卿兩人。

兩人對視了許久,久到雨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忙轉移了視線,將食籃裏剩餘的餐點擺到雲苓的墓碑前,方才他們二人立墓碑太近,因此她隻是草草的將飯菜放在墓碑旁邊。

擺放好位置之後又不知要做什麽了,隻得僵僵的站在一旁,倒是頗有些尷尬。好在白卿對她淡淡一笑,方才那種不適的感覺瞬間消去了大半。

又見白卿跪在季雲氏的墓碑前,手指輕輕撫著墓碑的頂端,臉色平淡,目光柔和,眼波不經意和她撞上,柔的快要化開。他又將臉貼上石碑,對季雲氏和兩個姐姐細細的說著這些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雨夢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他向來好靜,並不怎麽多話,此時卻絮絮地說個不停,眸中也不再有往日的清冷,雨夢有些不適應,但

又隱隱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他,他平日裏雖然一副澹蕩仙人的模樣,與世無爭,好像和她隔了一層幕離。心下一動,不經意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坐到一旁的石墩,細細的聽著他說,居然得知了絕殤琴的來曆。

白卿自出生時便體弱,繈褓中生了一場大病,季雲氏便請了一個精通命理的道士來為他改名。不想那道士隻是看了一眼便道,“這孩子命途多舛,周身縈繞著一股黑氣,不像是長命之兆。”

季雲氏自是吃了一驚,忙問道士可有什麽破解之法。

道士沉吟片刻,從紙上用血水書下了一個大大的“殤”字,對著季雲氏擺了擺手,也不收她的錢,拿起蒲扇向外走去。

季雲氏隻是一個尋常的婦道人家,並不認識幾個字,隻是覺得這字形身為繁瑣,並不知道這是何意。

後來拿著它去揚州城找了為寫書人,這才得知這是早夭之意,心下一震,又聽寫書人道,“那道長若真是如此說,隻怕愛子怕是很難活過弱冠之年啊……”

這是她誕下的第一個男嬰,卻有著如此命運,她雖然不知道道士之說可信與否,但心下有了主意,一定要對著孩子百般的好,最好能夠滿足他所有的願望,縱使他命理真的如此坎坷,也盡量要他在有生之年不要留有遺憾。

因此雲殤想要跟著醫館的郎中學醫,她想也沒想便應了下來,心下想著若是他精通了醫術,日後說不定可以擺脫自己的命運。

不想命運無常,他恰恰是因為治病救人,而害上了這要命的劇毒。而她又因為家中的其他孩子而舍棄了他,整日自責愧疚,竟沒有一日過的順心。她後來回過味來,也為幾天前的舉動懊悔不已,拿了毛毯在風雪中去尋,卻已是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那日 他裝作不認識她,緊緊抱著無名,一心要跟他離開。待季雲氏含淚走了之後便告知無名自己的名姓。

“……雲殤。”

無名聽到這麽多天一直不曾開口的孩子突然蹦出了兩個字眼,細細思索了一陣,發覺這是他的名字。可《周禮》有雲:未家短折曰殤。不管這孩子命運如何,都不應該有如此名姓。

他將他抱起來,給了他一個帶有自己美好祝願的名姓,“白卿。”

“以後你便叫白卿。”

末了,見小男孩愣了片刻後,心滿意足的接受了這個新名。想是他也想要改變吧。無名將他帶到落雪山隱居,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教他醫理之道,他也是極有天分,一點即通。

可是在一個地方停留了許久,無名又過慣了閑雲野鶴般的日子,想著是時候離開了。臨走之前又放心不下他,便去鎮上買了把刻刀和幾根羊腸弦,親自動手為他打造了一把古琴。他沒有製琴的經驗,也沒有精致的刀工,因此琴身做得異常簡單,但不知為何,上好弦後整個古琴卻隱隱透著超然脫俗的味道。

想著那孩子因為寒梅傲雪要做到清心寡欲,無欲無求,倒是與這把琴甚是相配。

他將琴交給白卿,見他果然喜歡得緊,輕撫著琴弦躍躍欲試,可二人皆不會彈奏這把琴,隻好先將它方才竹屋之中,無名心道,出外雲遊時若是能尋到好點的琴譜,一定帶來給他。

待無名再回到竹屋時,他卻已經自學成才,無名見他在望梅亭在望梅亭撫琴,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小小年紀,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淡然與飄逸,心中不由一陣欣慰。

閉上眼睛,背倚著牆麵細細聽來,竟能隱隱聽出這孩子的心境。琴音清脆自然,透著祥和之態,若非心平氣和之人隻怕難以彈奏出如此樂章,想來他是真的放下了。

待一曲終了,無名將琴譜放到石桌邊,撫了撫自己親手安置的羊腸弦,道,“這琴你可取了名字?”

他卻是將眼睛睜圓一些,仿佛並不知道琴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字。

無名摸了摸他的腦袋,緩緩道,“世間萬物,無論是沒有生命的樂器,抑或是活生生的人,都有選擇自己名姓的權利,”他相信這孩子一向機敏,定能聽懂他的意思,“他們皆因名字而與眾不同,一個全新的名字,有時也意味著新生。”

無名又將琴身抱起來,遞到他懷裏,道,“絕殤。”

絕有斷絕、窮絕、決絕之意,希望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期盼,不要受到那個道士的束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