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侯門深似海

皇宮深苑一處清淨地,雪衣女子倚在不著眼的花叢下出神。正是百花凋落的時節,宮中卻偏偏有本事修剪花草拚出美好。其實又何必,臘梅簇簇下,誰不知土下埋著的殘花早已化塵。也是陪韓夫人一起進宮向太後請安,兩位婦人要說一些體己話,她便一人來了禦花園賞花。可巧侍奉宮女被一宮妃召喚,蘇婉清又向來低調不多事,宮女便放心地留她一人在此。

今日卻偏偏不湊巧,她隻在花下略坐了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向這邊過來,男人的聲音很是清冷,“韓靖然被父皇派到兵部任職,他那位夫人還被封了‘一品夫人’,說是拿了燕歸鳴的功勞,這事兒你怎麽看?”

蘇婉清彎著身暗道不巧,正要悄悄退下。這等皇宮隱秘之事,她還是少聽到為妙。可談論的是她夫君,而回答的這個女聲,她又格外熟悉——“殿下不必多慮,依雅墨拙見,韓將軍對殿下還是恭敬的。雖說韓將軍這次調回京城是蘇家的安排,可後麵拿燕歸鳴的事兒,靠的不還是殿下的安排嗎?要韓家心服口服,殿下也不可操之過急。”

身子微頓,掩著蔥翠,蘇婉清頗幾分漫不經心地瞄過去一眼。一對男女從廊前過來,說著話,那男子一襲淡金長袍,鳳眼斜飛氣勢梟佞,乍一看還真不像是太子殿下該有的調調。而跟在他左後方的女子,宮裝裹身身材纖細,偏頭微微笑著,從遠處掠過來的殘影下,五官精妙纖巧,也頗見得她那份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這位女子當然也不簡單,與蘇婉清身世差不多,她乃蘇韓夏溫裏的溫家嫡女,卻沒有像蘇婉清一般早早嫁人,而是進了宮做了聖上的禦前侍奉,似也頗得聖上寵愛。

蘇婉清蹙起秀眉,長裙下擺滑過花枝輕顫,這樣細碎的聲音也驚動了那邊說話的二人。她心中微惱,已聽出腳步聲一頓便向自己的方向過來,便也施施然然出來,溫靜行禮,“賤妾拜見太子殿下。”

雁景合負手在後,長發散落平添幾分妖氣,他眯著狹長鳳眸,漫不經心的眼底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墨發白衣,她看起來倒是幹淨得很,尤

其是與這樣肮髒的皇宮對比。可他也知,蘇婉清身份如此,也幹淨不到哪兒去。於是咳一聲,聲調明明溫柔,感覺卻像是一條通身冰冷的蛇慢慢地爬過心尖,“起吧。”

溫雅墨眼中微光閃過,便笑著去扶蘇婉清起身,柔聲,“我也知道蘇婉清今日進宮,本想一會兒去太後那裏相見,卻不想這會兒就遇上了,真真是巧合。”回頭對太子殿下淺笑,“殿下莫怪,這是我自小玩大的好姐妹,蘇婉清,嫁給了韓將軍……如今啊,聖上在前麵一冊封,蘇婉清姐姐可是‘一品夫人’呢。”

蘇婉清配合著溫雅墨的調侃,自己也笑的矜持。她略抬眼,便觸上雁景合恍然的眼神,詫異,“是你!”說完便低下了眼,暗想當日撞馬車那次,自己該沒有得罪這位殿下……

雁景合挑著眉,笑的玩味,卻輕輕鬆鬆地和溫雅墨說話,“雅墨,你這位朋友可真是傷本殿下的心啊。當日在宮外一別,她倒是現在才認出本殿下。該不會是聖上剛封了‘一品夫人’,便不把本殿下放在眼底了吧?”

“賤妾怎敢?殿下風姿卓越,蘇婉清不敢逾矩。雷霆雨露不過君恩,賤妾也就運氣好,不惹將軍厭煩罷了……方才覺得冷要離開,不想就遇上殿下了,賤妾不也趕緊來請安了麽?殿下何必拿言語擠兌蘇婉清呢。”蘇婉清說的很淡,可這話正好把雁景合的猜測給堵了回去,心裏也是冷意漸起。這位殿下什麽意思?宮外一別,她再不曾見過他,這樣才認出來,也沒什麽值得說的……不過是警告她不許把聽到的話說出去,一下子拐了這麽多道彎兒。

“殿下,”溫雅墨插話,並親昵地挽著蘇婉清,對著雁景合彎眸,淺笑嫣然,“殿下快不要逗蘇婉清姐姐了,不是要去後宮給皇後娘娘請安麽,可不要誤了時辰。”

“如此,蘇婉清也要告退,”蘇婉清抬眼見遠處宮女對她招手,心底也微微鬆了口氣,趕緊離開這裏才為妙。

雁景合哼笑一聲,探手在溫雅墨鼻尖小刮一下,淡涼的聲音微帶調侃,“你倒是會安排我的事。”

蘇婉清裝作沒有看到他二人之間的親昵,抽身行禮時,溫雅墨還挽著她不肯鬆手,“知道姐姐該去等著韓將軍一起離宮,正巧我也要回聖上身邊去,同路吧。”

這樣兵分兩路,雁景合離開,她兩個女子也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下來宮牆巍峨,紅裝綠瓦,溫雅墨一直引她說著話,蘇婉清反應一貫的冷淡,隻時不時答應兩句。

看前麵就是去處,太監宮女低頭斂袖已經等在原地,蘇婉清不由加快步子。溫雅墨挽她胳臂的手力氣重了一分,迎著蘇婉清淡挑的柳眉,“姐姐,你說,這皇宮的景色美不美?”

“莊重威儀,氣勢雄渾,令人不可方物。”

“表麵繁華,內藏凶險,埋的白骨可也不少。”溫雅墨說道,目光平平地看著金碧大殿。

“雅墨……”蘇婉清有些猶疑,低垂複抬起的眼睫下,烏眸流轉。在四大家族裏,溫家一直是最不出挑的,但他們家的嫡女又偏偏是禦前侍奉,這中間的分寸,把握起來卻是難得很。“你要照顧好自己。”

溫雅墨一笑,看她,“聽姐姐說這樣溫情的話還真不容易……當年你我一同長大姐妹情深,現在卻這樣生分,哎,“她話音涼下去,停了不短的時間,像是突然驚醒般問,“蘇婉清姐姐,你可記得,你十五歲嫁人那年,生了一場大病,把人都燒得跟傻了似的?”

蘇婉清記得,十五歲那年,一日她醒來,便迎上侍女們哭腫的眼,那是她為數很少的幾次大病,連記憶都有短短幾天的空白……她淡言,“我自然記得……之後,你進宮,我嫁人,都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兒。”

“蘇婉清姐姐提醒的是,妹妹也就隨口一提。”溫雅墨啞然笑,眼瞳裏的光彩慢慢淡了下去,一瞬間心煩心累。她們這樣的名門嫡女!她們這樣的世家小姐!背負了太多使命,做自己該做的事兒……卻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抬眼看著這厚重皇宮,陰影重重夢靨般,壓的她喘不過氣。蘇婉清你可以眼睜睜看著燕歸鳴慘死,溫雅墨卻還是不想老死皇宮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