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性命堪憂
有時候，蘇婉清總覺得，她像是不認識韓靖然一樣。她熟悉韓府的每個地方，能交出韓府每個下人的姓名，也能清楚記得韓家公婆和其他所有長輩的喜好，她也記得定期給韓靖然去信。但是很可惜，她的一腔心事，在韓靖然這裏，一點兒也不值錢。有時候，蘇婉清覺得，韓靖然會忘記自己這個妻子。
很多個時候，蘇婉清和韓靖然的交匯，隻有韓家。離了韓家，他是他，她是她。兩個相互獨立的個體，有時候，連情麵，都是沒法講一講的。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將會在侯府深苑中過著那樣安靜的生活，可是現在……破箭橫空，從四麵八方向他們射過來，火把照出的微微光輝中，她看到一張張陌生的臉，凶殘冷漠，鮮血肆意，在她麵前緩緩倒下……過了好久，她才僵硬地轉開眼，燕歸鳴左手隨意地將她攬在懷裏，另一手執劍，掃出一道密密的網，劍端處，火紅的血一滴滴滴落。他年輕的麵孔，也沾上幾滴血，眼神幾經轉變已為純黑，無底洞般吸盡一切生靈。
“夠了！”蘇婉清喊一聲，胸口突然覺得非常痛，讓她有昏厥的挫感。她掩著胸口，一手卻按住燕歸鳴執劍的手，目光懇切，“夠了。”
一道冷箭刺來，燕歸鳴目光沉下，然後又極快地抬起，伸手把蘇婉清往旁側一推，自己就勢在半空中一翻，劍一擋，另一手抬起便掰斷一枝箭。不見得他怎樣動作，落地時已與射箭的人麵對麵，手起劍落，出手迅捷淩厲，一招一式間殺氣洶湧。卻不防人多勢眾，眾人端著兵刃一擁而上，後背被刺一刀，他轉身颯颯，一柄劍便送了過去。鮮血連成珠子濺開，血色的瞳眸恍若輪回。
蘇婉清心中微麻，似是被什麽重重一擊。她落在包圍外圈，轉身便奔到韓靖然麵前，與他對視，“這是怎麽回事？！”
“蘇婉清，”韓靖然看她的眼神很是耐人尋味，“我以為……你怎麽會和燕歸鳴在一起。”
“燕歸鳴？”蘇婉清眼中閃過迷茫之色，但好像又明白了些什麽。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沐浴在血泊中的黑衣劍客。
韓靖然出手迅捷，按住她愈退的手腕，低聲，
“燕歸鳴，江湖千金殺手……這正是我來常州的真正目的。蘇婉清，你……”他眉間似有遲疑之色，“我讓人送你下山，這樣的事，你一個女兒家不適合看。”
蘇婉清很想問他，什麽事是適合她的？但現在麵對這一切，她唯有苦笑，她哪有資格這麽問：燕歸鳴幾次幫她，要殺他的人，卻是她的夫君……這一切，在她來常州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好，我回去……”蘇婉清平聲，低著眼，“夫君，燕歸鳴助我多次……能否留他一命？”
她沒有等到回答，幾個身手靈落的侍從到她身邊，“夫人，請下山。”抬頭時，她的夫君背對她而立，身形筆直修長，威武不可褻瀆。
蘇婉清一步步離開，隻是一點點覺得失落：是她的夫君變了，還是她的心變了？
燕歸鳴被眾人圍攻，步步逼退，他的身上已經滿是鮮血，劍扣在地上支撐身體，卻依然不肯倒下。額前碎發散開，他視線中看著遠處的男人，一步步走近，“燕歸鳴，你是朝廷通緝多年的欽犯，本將軍好不容易讓你落網，自不會放你離開……不過你很有膽識，這樣吧，隻要跟著我們走，決不傷你性命。”
燕歸鳴捂著胸前的傷口，黑紅的血液大滴大滴地從裏麵汩汩湧出，神智變得昏昏沉沉，該是那些刀劍裏帶了劇毒？目光冷鋒掠過，火焰劈啪聲中，他淡淡掃過這些圍攻的人，“不勞費心，燕歸鳴一介草莽，性命不值錢。”
“燕歸鳴！”韓靖然不言，離他稍遠的京中官員卻怒了，指揮自己的人手衝過去，“你夠狂放！”
嗬。黑衣男人氣息陡沉，驀地拔地而起，身形如電，再見時已在一丈之遠，如鬼魅般的一手卡主那京官的喉嚨，修長的手指微一用力，“哢嚓”一聲，頭身分家，過了一會兒，鮮血才緩緩流了出來。
“燕歸鳴……”韓靖然微震，不敢大意了：沒想到燕歸鳴已經中了劇毒，竟然還不倒，且能繼續殺人如麻……不愧是江湖上令人聞聲色變的殺人魔啊！
雖然出手漂亮，但燕歸鳴畢竟傷了元氣，蹲跪在地上手撐劍，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他大口大口喘氣
，連著鮮血從唇角溢出，隻能昏昏沉沉地查看著地勢，想著怎樣出去……慣於沉默的他這會兒慢慢開口，“我在京中接告示，常州翻輪寨三十口山賊價值萬金，特來索命……咳咳，我沒想到，這是朝廷的一個陷阱，連大將軍你也牽連進來。常州瘟疫橫行，大將軍又身染重疾，我怎麽也沒想到這裏還有古怪。”
“燕歸鳴，本將軍很佩服你這樣的英雄好漢，”韓靖然抬手製止眾人的衝動，對他說話也帶了幾分誠懇，“隻要你投降歸順朝廷，想要什麽，本將軍都會盡量滿足你！”
燕歸鳴手按在地上，閉目再抬目，感到時間的漫長，生氣從體內慢慢流出，他眼底看到的盡是鮮血，殺紅了眼的人們，不知是源於記憶，還是現實……
“燕歸鳴！”清越的聲音扒開濃霧，如同珠玉落盤，涼涼的一圈圈抹開。
韓靖然抬頭看去，白衣女子策馬而來，長發墨黑肆意飛揚，麵容清秀溫婉，眼底眉梢，卻透著絲絲的堅毅。她手執馬韁跨坐馬上，英姿颯爽疾馳而來，卻是看也不看他。他才第一次知道，蘇婉清居然會騎馬！且技術這樣的好！
眾人彎弓，對準行來的蘇婉清。蘇婉清彎身伏在馬上，手卻用力地往下伸去，指尖顫抖的厲害。
“燕歸鳴！”她喊他，聲音又氣又急。
火光一明一滅，映照著她的容顏瑰麗無比。燕歸鳴運氣，慢慢伸出手，他指可摧金斷玉，此時碰觸她微涼的指尖，連自己都帶了一份顫抖，好不容易碰上她的手，借力躍上青驄馬，帶著蘇婉清揚塵而去。
“射箭射箭！”跟在韓靖然旁邊的又一名京官大喊。
蘇婉清猛地回頭，目光與韓靖然對視，殷殷切切，在火光中也那麽明亮。韓靖然一震，身為大將軍，卻怎麽也下不了“射箭”的命令——她是他的妻子。
“大將軍！”眼看馬已遠去，京官怒喝，“你難道要因為一己之私，放虎歸山嗎？”若燕歸鳴活著逃出去，他們誰也別想活了！
韓靖然冷哼，看眼那自以為是的京官，被蘇婉清舉動嚇住的神智慢慢回來，“不打緊，他們跑不出這座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