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皇帝的觸角

拓跋玉息笑著搖頭,但又不說什麽。

虞冉略一思索,便道:“皇上若是要宣你進宮,你便不會在這裏了。朝堂之上若有難題,你想必也不方便告訴我。大概是我想得太過簡單,莫非……是關於殿下你自己的?”

“高士倫帶來幾封折子。”拓跋玉息說道,臉色收緊,隱隱地籠罩著一股無奈,“是進諫殿下放我之藩的。”

“之藩?”虞冉一愣,“你怎麽回的?”

拓跋玉息苦笑:“還能怎麽回?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將折子退回去,讓人送高士倫離開了。”

虞冉心驚,素聞皇帝對拓跋玉息十分器重,是哪些大臣這樣不識東風,竟然想在太歲頭上動土。驀然一個想法冒出心頭,她登時一陣惡寒。太可怕了……這樣的婉轉迂回,原來這才是皇室之間真正的勾心鬥角。

但她不知,拓跋玉息心裏的真正想法是什麽。她隻知道,拓跋玉息曾一步也不願離開帝城,故而將戎馬半生的兵權全數交換朝廷。而他之所以會娶自己,為的不也是祖父的關係?這樣看來,說拓跋玉息沒有野心,怕是誰也不會同意的。

“你在想什麽?”拓跋玉息輕輕弄茶,春曉在屋裏點了爐子專門燙茶,他剛剛自己沏了一盞,吹出幾口熱氣之後推給虞冉。

虞冉抱住那盞茶,這才覺得暖暖的水溫將自己手心的冰冷慢慢驅散,一股暖融融在心間融化。

她抬起眼悄悄看了拓跋玉息一眼:“沒想什麽,隻是好奇,為何以前那些大臣不曾說起這些?”

“早前一陣是雲清,現在是我。你覺得是怎麽回事?”拓跋玉息略帶深意地笑著,但是虞冉總覺得,這絲笑中帶著隱隱的苦澀。

她亦跟著覺得嘴中泛苦,或許皇室真不如自己想的那樣,畢竟人人都不想為魚肉,任人宰割。所以處心積慮地為自己謀劃,就變成了一種生存之道。但是,即便是那萬人之上的人又如何?萬人之上的人,便被萬人所算計,站得越高,則算計越多。

“……雲郡王早有封地,長久留在帝城確實於理不合。”虞冉歎息著道,“但是讓雲郡王之藩的提議,在幾年前就已經被炒得沸沸揚揚了,若能之藩,便早就去了巴蜀了,還會等到現在。反之,他總有一天是要去的,隻在早晚,所以……”她抬眼飛快地看了看拓跋玉息,將後麵的話音拖得極長。

“所以什麽?”拓跋玉息知道她已領悟,不禁覺得心底再怎麽苦澀,如今都舒坦了。

“所以……皇上並不急。”她終於說道,但心裏卻是忐忑的。

眾所周知,皇帝對拓跋玉息依賴很多,從以前的邊疆太平,到如今的前朝瑣事……也正因為如此,朝中大臣對他置喙頗多。若說得深一些,那些風言風語原本皇帝一道聖旨便可壓下去的,他卻為何總是這樣放任他們詆毀拓跋玉息,扭曲他的一番赤子之心呢?不是壓不下去,而是——根本不想壓下去。

就如同拓跋雲清,也是一樣的。隻要皇帝一句話,允這個侄兒在帝城,大臣當中還有誰敢說一個“不”字?自然是他不願意說,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麵。

人前的兄友弟恭隻是人前的,人後如何?也隻有自己才知曉了。

虞冉看著拓跋玉息,忽然間覺得他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惡,竟還覺得有些可憐。

“你心中,也是這麽想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觸碰到他的傷心處。

拓跋玉息的臉上雖有一股黯然,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種雲淡風輕。

“皇上對我一直有著忌憚,所以我每一回進宮都是極為小心的。想必是我近日說了什麽,他疑心上來,便下了此決策。我並不意外,這一天遲早都是要來的——隻是我沒想到,來得有些快。”拓跋玉息握住虞冉的手,眼中有漆黑的光澤,像是雲湧的情誼,滿得幾乎快溢出,“對不起,要讓你遠走他鄉……”

對於這種陌生的親昵,虞冉不太適應。但是這一回,她沒有憤然甩開他,而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你

甘心嗎?”

一直在皇帝麵前謹言慎行,但還是換來了這樣的猜疑,他心裏怕是不好受吧?又或者,大圖未展就被無情甩落,不光多年的處心積慮白費,連麵上的兄弟情義恐怕都無法維係了。

“以前我不甘心,但現在……”拓跋玉息拉起她的手飛快地一啄,“隻要你在我身邊,天涯海角我都會去。”

虞冉受驚似地將手收回來,臉上禁不住泛起了一縷縷紅暈:“你別信口胡說,我才不願意跟著你去天涯海角。”

拓跋玉息樂嗬嗬地直起身子,他的唇上仿佛還留有她的軟香溫熱。

“你以前並沒有封地,不知皇上會讓你去哪裏之藩。”虞冉不無擔憂,“還有……若離開了帝城,往後無詔不得進京,你豈不是想見太上皇一麵都難了?”

太後並非他的生母,然太上皇卻是他的生身父親,他定然不舍得的。

“於我拓跋氏一族來說,無緣江山,便早就在心中做好了訣別他們的準備。再說……”他的眉目望出窗外,那裏有一尾紅魚在魚盤中孤獨地遊著,“再說,他也不止我一個兒子。”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那抹揪心才真正地浮在了眉頭。

當年,太上皇心中究竟在想著什麽呢?為什麽他會選擇拓跋玉隆……於他心中,他並非沒有一點介意,這個像蒼耳子一樣的症結一直哽在腹中,令他不免對這個父親有著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

他雖無意為帝,但卻討厭被人戲弄。

“殿下現在有何打算?”

虞冉的話將拓跋玉息拉回現實,那抹不小心流露出的怨懟須臾收盡,對虞冉露出一抹狡黠:“你剛才隻說對一半。”

“一半?”虞冉狐疑。

“對,隻是一半。”拓跋玉息起身,再次凝望虞冉父親所作的那幅悠然圖,淡淡地笑意便輕染上了他的嘴角,“你忘了,如今誰在梁王府做客嗎?”

“雲郡王?”這與雲郡王有何關係?虞冉不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