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的苦澀

上為天,下為地,南有花妖開遍地,北有雪狐久成仙,皆無窮盡,而人世環於地中,五界各有其主,六道各有輪回,卻有一物偏生脫離了這倫常,跳出了這輪回,此物正是夢魘。

夢魘,生於五界之外,乃為不祥之物,生於夢,滅於夢,終是虛幻。

夢魘隻存在於夢境之中,一生隻為追尋美夢,抑或一個擁有著美夢之人,唯有此處,方可安身,方可依存。

夢魘隻能活在美夢裏,縱然有淚也是含笑的淚水,即使是黃粱一夢,夢魘也不惜飛蛾撲火,所以夢境中,那一方紅帕下的嬌羞人兒,那一盞紅燭前的窈窕身影,也許便是一個追尋著旁人幸福的夢魘。

每個夢魘,自孕育之時,便擁有一顆夢河,夢河乃夢境之橋梁,又存有夢魘所經曆之夢境,故而甚為重要,也正因此,夢魘才隻可經曆美夢,否則夢河便會因噩夢而被染上陰暗色澤,最後引來夢魘的幻滅。

夢河初時為無色,之後會隨夢境及夢魘心境而變換顏色,若夢魘心生貪婪,欲留人於夢境,或吸人精魄,則夢河便會變得汙濁,待到夢河被黑色染盡,那夢魘便也到了夢盡之時,這也正是夢魘有蠱惑人心之術,卻可越於六道之外,不受倫常管顧的緣由。

夢魘所經曆的每一個夢境,都可化為靈力,鎖入夢河。

蘆淵便隻是夢魘中的一個,整日遊蕩於各式夢境之中,隻不過這些夢都是美夢罷了,一直活在美夢中的人呐,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可那些虛幻的夢境卻仿似一根針,時時紮在人心裏,時時提醒著蘆淵這一切皆是虛假,自己的存在終其最終,也不過一場黃粱美夢罷了。

離開了張彥的夢境,蘆淵便又開始凝聚夢河的靈力,尋找下一個美夢,其實到了此時,蘆淵已經大抵不必使用夢河便能找尋到美夢,隻是習慣了跨過那座橋,也習慣了將夢境中的記憶收入夢河之中。

蘆淵的夢河是銀白色,想來隻是其中融進了太多的夢境,才會漸漸地多了幾許惆悵,少了幾分淡然,大概也是因著蘆淵對那人世的惦念罷,倘若真能到那人世走一遭,蘆淵大概是付出性命也甘願的。

如此想著,蘆淵已經跨過了夢河所幻化的石橋,

由夜色走到白晝,由風輕走到雲淡,從一個模樣走到另一個容顏,最終來到了一扇大紅木門前,蘆淵四處瞧了瞧,隻是靜靜立著、等著,這裏像是郊外,隻坐落著一個孤零零的大宅子,宅門緊閉,看不到裏頭的景致。

蘆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飾,果然已不是先前屬於月吟的粉衫,而是一襲清淺白衣,而且頭發也不再是披散在肩上,而是被綁成了兩個大辮子,分別搭在兩邊,隻是這人未免太矮小了些,胳膊、腿也都是短短的,想來還是個孩童吧,對於這人的容貌,蘆淵不需要、也不想知曉,終歸不是自己的容顏呐,縱然美若天仙又能如何?

說到底,夢魘隻是在陪著夢中人演戲罷了,這情、這景皆是織夢者自己幻化出的,蘆淵縱然覺得不妥也是莫可奈何,便如先前那一場未結束便散了的春夢。

如此靜候片刻,那房門終於被緩緩拉開,映入蘆淵眼簾的是一位中年婦人,見到門前之人先是一愣,而後才踉蹌著奔過來,口中喃喃地呼喚著:“憐兒,娘的憐兒,你可算回來了……”

蘆淵忙笑著迎上去,撲進婦人懷中,聲音也是又軟又嫩:“娘親,憐兒好想您,好想好想……”

“為娘也想你啊,隻是你這一走便是十幾年,你叫娘去哪裏找你呐?”婦人早已淚流滿麵,抱著蘆淵哽咽出聲。

很少有人知曉,所謂的美夢也可以藏著心酸與苦楚。

“娘,憐兒已經回來了,您別哭了好不好?”蘆淵眨了眨淚眼,回抱住婦人單薄的身軀。

這果然是夢境嗬,婦人分明已年過不惑,可自己這身子卻隻有**歲,想來在這婦人眼中,自己那丟了十幾年的孩子一直便是這幅模樣吧。

婦人這才鬆了手,又仔仔細細地敲了敲蘆淵的模樣,笑得滿臉褶皺:“好憐兒,真好,你還和以前一樣,真好啊……”

蘆淵哭著笑,接著便被婦人牽著進了宅院,宅院裏的布置也很是簡單,一條鋪了青石的路,兩邊種著些月季,此時開得正聲。

“憐兒,你都不知你走的這些年娘是怎麽過來的,你爹也是,平日裏忙得要命,都快顧不上我了……”婦人一麵牽著蘆淵往裏走,一麵喋喋不休地嘮叨

起來。

蘆淵隻是認真聽著,聽從這婦人口中吐出的幸福,看這夢境中的另一番寧靜。

“憐兒,你回來啦。”快到廳堂的時候,便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蘆淵不禁抬頭看去,竟是一約莫二十來歲的白衫男子。

婦人見到那男子,也是喜悅難當,抖著聲音拉著憐兒道:“還不快去叫爹爹?你爹可也是想你的緊。”

“爹爹……”蘆淵一麵乖乖地叫了,一麵卻又疑惑不已,若按照這婦人的年紀,她的夫君也該是年紀相當才是,自己會顯得這般小是因著婦人記憶中自己的閨女便是如此幼小,然這男子又為何會是這般模樣?

男子聽聞這一聲輕喚,也抬步走了過來,抬手揉了揉蘆淵的頭:“乖,憐兒真乖。”

婦人深情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含笑開口道:“阿鵬,你先帶著憐兒玩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做飯去。”

“要不還是讓我去吧,綠袖你一天也怪忙的了,該多注意身子。”被喚作阿鵬的男子手上動作一頓,憐惜地看向婦人。

原來這女子喚作綠袖呐,蘆淵在心底默默念叨著。

綠袖因這話而變得羞澀起來,搖了搖頭就往灶房去了。

那織夢之人雖走了,可這夢境仍在繼續,阿鵬拉著蘆淵進了廳堂,坐在了桌邊,又把憐兒抱在自己腿上,笑吟吟地開了口:“憐兒這些年過得可好?”

蘆淵眨了眨眼睛,認真地點頭:“憐兒過得很好,那爹爹呢?爹爹除了有想憐兒外,還做了什麽呀?”

阿鵬被蘆淵頑皮的語氣逗笑了,刮了刮蘆淵的鼻梁這才笑著道:“為父過得也很好,隻是苦了你娘親了。”

蘆淵張了張嘴巴,正想回應,卻見麵前之人的身形已漸漸變得模糊,周遭的景致也跟著扭曲起來,蘆淵雖有些詫異於這人夢境竟如此短暫,卻也做好了抽身的打算,故而隻是笑道:“那爹爹要好好照顧娘親,不要叫娘親受委屈了哦。”

阿鵬點了點頭,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回應,夢境便已經漸漸散了。

蘆淵眼睜睜地看著麵前的景致變成虛無,竟突然很想知曉綠袖那做給自己夫君與孩子的飯菜,可都好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