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三日,北郊暢春園。

皇帝伏在案幾旁,舉筆艱難地寫下幾行字。

落筆,登時一陣咳嗽,幾滴鮮紅血漬從指縫間緩緩溢出,滴落在錦織的明黃龍袍上。強撐著身子,將遺詔交於身側的,著了一身純縹色旗裝的婢女,“寄思,遺詔……咳咳,遺詔你收好,交給…交給…”

婢女寄思奪過遺詔,一雙水汪汪的圓目半眯著,瞥向案幾前的康熙,眸中倏地閃過一絲漆黑如夜的冷笑。

“寄思,如今朕能信得過的人,唯有你了。一旦朕駕崩,你就……你就把立儲遺詔交給……交給張廷玉大人。”

康熙已然氣若遊絲。

寄思退開半步執起明黃聖卷擲於火爐,倏地燃起焚焚焰火,複又取出早已代筆完整的諭旨鋪開,緩緩念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朕登極,繼皇帝位。”

語畢,又道,“四阿哥誠孝皇父,又心係天下,豈是十四阿哥所能及之。不如讓奴婢將這遺詔交給四阿哥。皇上請寬心,待你駕鶴西去,四阿哥必定勤慎親政,請皇上欣然安逝。”

“寄思,你……你背叛朕……”康熙適才恍然大悟,目光虛弱又尤有凶恨,瞪向她,指著她的手瑟瑟顫抖,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寄思不以為然一笑,“皇上,奴婢本就是四阿哥的人,對你又何來背叛

?這些年奴婢服侍皇上左右,苦練皇上筆跡,為的就是今天。”

胤禛!

胤禛……

康熙深諳幾位阿哥個個都覬覦他的皇位已久,卻不料真正狠心的人竟是胤禛。

“胤禛……”這聲音恨意猶然,殷紅的血從他嘴角流下,血絲滿布的雙眸睜大,又猛地吐了一口鮮血,最後沉浮不穩地倒在身後的羅漢榻上。

濺了寄思滿臉鮮血,她目光清冷又尤有同情地望了一眼登時落氣的康熙,“皇上,四阿哥不登基,他就會成為其他阿哥刀俎上任其宰割的魚肉,莫要責怪奴婢。”

要怪就怪這該死的情愛。

從那一日,胤禛站在落英紛飛中,溫柔地為她綰了一個流雲髻,並插上一枝他親手雕刻的木簡笄起,她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這位麵若冷霜的男子。

她為他入掖廷四年,成為他在康熙身邊的眼睛,日複一日地模仿康熙筆跡。

他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待他登極之時,她便是他的皇後。

今生今世,琴瑟共鳴,永不相負。

然……

她到底是等不來,他兌現諾言的那一刻。

二日後,京城護城河。

佛龕般精致華美的寶頂轎前,胤禛背對著她負手而立,著了一襲絳青無爪龍紋朝服,腰間明黃玉帶上垂著翡翠玉釧,筆挺如劍的身姿在風中

越發英姿颯爽。夕陽拓出他長長挺拔的身影,映在她眼中便是完美至極,眼裏莫名有了淚,他們終是不用在人前人後疏離相待了,“胤禛……”

這聲音款款情深。

胤禛卻紋絲不動,沉沉的傳來一句,“明日我就要登基了。”

不待她說出內心想法,他又冷漠如霜地說道,“皇後之位,我本就不打算留給你。你是唯一知道我是如何繼位的奴婢,你應該知道我今日見你的目的。”

寄思越發糊塗,正要問個明白,卻聽胤禛冷冷命令說,“動手吧。”

她略怔了怔,刹那間已有兩名侍衛猛地將她拖行數米推至護城河,她驚慌失措,身子已濕水河中。

胤禛的聲音再次傳來,“你的命,留不得。”

溺水的痛苦與驚恐迫得她撲騰得越發厲害,他明明知道她怕極了這冰涼的河水,卻偏偏命人推她下水,這是容不得她活命。為什麽,為什麽,他說過白首不相離,他說過永不相棄,難道一切都隻是夢幻?身子越來越墜入河水深處,唯有迫得她越發窒息的河水變得漸漸真實起來。

好像有千萬隻無形的手爪抓著她。

越是動彈,越是徒勞。

胤禛,你為何要奪我性命,為何?

即使是化作冰冷河水裏的一抹冤魂,我也要找你問個明白。

溺水的痛苦迫得她連最後的恨意,也漸漸殆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