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心可誅

即墨晚跟所有人一樣,被帶到王宮的偏隅之地。那裏原本是冷宮,被臨時改造成了她們的收容所。

說是改造,其實就是拔掉了幾根野草,粗粗收拾了一下殘垣斷壁。領路太監把他們帶進宮殿的時候,殿門的漆都掉得斑斑零零,像是人的皮膚起的皮屑,輕輕一摸就簌簌地往下掉。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是啊……你看那屋子的牆都快倒了……”

“哎呀蜘蛛蜘蛛蜘蛛!!!”

隨著驚叫聲,好幾個人跳雙腳嚇得麵色蒼白。混亂中,不知誰推搡了即墨晚一把,把她頭一個推下台階,踏入這座冷宮的廢院。

荒草淒淒,石台爬滿綠蘿,這園子說鬧鬼即墨晚也信。

她踏碎滿地落木的唰唰聲引得眾人突然安靜,都停下來錯愕地看著她。

“一群失去國家庇佑的亡國之人,還有挑三揀四的權利嗎?你們現在該慶幸,顏國並沒有將我們當做奴隸一樣對待,把我們跟畜生關在一起。”即墨晚轉身,眸色漆黑地好似迸射著絲絲攫人魂魄的光芒。

她獨身站在荒敗的庭院內,身上的鵝黃長衫雖然已破,但在風中依然姿容綽約,似乎仍保持著她離國長公主的冷傲與高貴。就連帶她們前來這裏的顏國太監與侍衛,都忍不住微微心顫,那一瞬間,即墨晚仿佛光芒四射。

她環顧冷宮的幾個房舍,一片樹葉悄然落到她的肩頭。她撇頭輕輕拿下,蹙眉道:“此時此刻,你們有沒有想過,離國的百姓有幾個人能這麽幸運,還有這樣的庭院可以住?你們沒有斷手斷腳,難道是自小的養尊處優讓你們連打掃這種小事都不會了嗎?”說完就扔掉樹葉,率先找了間朝陽的屋舍進去了。

直到裏麵傳來劈裏啪啦扔東西的聲音,眾人方才醒悟過來。

“她倒也說得對,我們此刻在顏國寄人籬下,還能指望人家來伺候我們?哎……認命吧……”

“今日還能住這兒,不知明日會不會連這樣的地方都沒得住了。”

“哎,走吧走吧,過了眼下才能有將來。”

……

眾人三三兩兩地下了台階,隻有裴雲拉著段瓔靈的手,一臉怪異。

“怎麽了裴姐姐?”段瓔靈也想趕在前頭去找間好一點的屋子,但是已然落後了

。她皺著眉,撇頭不解地看裴雲。

裴雲幹澀的嘴唇動了幾下:“瓔靈,你有沒有覺得……長公主,呃,我是說即墨晚她……跟傳聞中的很不一樣?”

段瓔靈搖頭:“人心隔肚皮,瓔靈不敢任意揣測。不過瓔靈知道,即便是你我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見過的爾虞我詐也不在少數,更何況她生在深宮,心計權謀更不在話下。裴姐姐,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已經沒有了離國沒有了親人,我不想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裴雲點頭:“你說得對。國已無國家已無家,我們隻求自保,能平安回離國就好。”

回離國?

段瓔靈心裏忍不住嘲諷,還回離國幹什麽?現今天下,顏國才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即墨晚的一席話,仿佛讓這些原本已經麻木的女人突然之間又恢複了知覺。她們紛紛開始挑選自己合意的房舍,一時之間庭院沸騰,夏風卷起地上的殘葉,翩翩然地在空中起舞。

冷宮裏能住人的房子並不多,再加上此處陰氣甚重,大家都不願意單住。最後領路太監按照來離國的時候那樣,把每個馬車裏的人分到一間屋子。但因為少了兩個人,則有兩個屋子隻住三個人。

“裴姐姐,我不想跟長公主住一起。”段瓔靈對這樣的安排很不認同。

裴雲抿了抿唇,皺緊眉:“你是害怕她嗎?”

“她幾句話就讓方姐姐落得這樣慘,我的確怕。”

“……”裴雲目光虛渺了一陣,想到方如就想起了那根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的鮮紅舌頭。她點點頭,眸中堅毅,“公公,我這位妹妹自小有咳喘的疾病,那間屋子粉塵多,我怕她受不住。不知可否將她換一處?”

“既然如此,那裏隻有三個人,去住那兒吧!隻不過……嗬嗬,等下不要後悔就行了。”領路太監詭異地笑起來。

段瓔靈背後起雞皮疙瘩,但還是硬著頭皮道謝:“多謝公公。”

分配好房間之後,大家開始各自回房打掃。段瓔靈因為把裴雲撇下跟即墨晚住,心裏極為過意不去,就拉著裴雲在院子裏多說了一會兒話。

即墨晚回到房中過了一會兒,裴雲才進來。兩人涼涼地打了個照麵,裴雲就拿起倚在牆根的掃帚掃地。

我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本來就是四麵牆幾扇窗戶,連桌椅板凳都沒有,還能花多少時間去打掃。即墨晚靠著窗,懶懶地瞟向裴雲。

裴雲低著頭愣了一下,手中晃動掃帚的動作就有點僵硬。她慢慢地說道:“公主金枝玉葉之軀,實在委屈了。”

“大家都一樣,在離國時何曾做過這些?若我委屈,你們不也委屈著?”即墨晚側著臉凝神望向窗外的綠植,手指摩挲在窗欞上,那裏被她擦得一塵不染。

裴雲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根本無心在自己身上,心口就漸漸鬆泛了。她把掃帚放到一邊,提裙坐到床上:“是啊,同是天涯淪落人。”顏國根本連即墨晚長公主的身份提都沒提一下,這說明如今離國的這個長公主,真的連半點身份尊嚴都沒有了。

她就與她們一樣,都隻是低賤卑微的亡國奴。這一點,方如說得沒錯。

“你是在怪我,對方如太絕情了嗎?”即墨晚淡然一笑,這麽多日相處下來,除了段瓔靈有點琢磨不透,裴雲跟方如她還是多少了解一點的。

裴雲大度從容,要是在太平盛世,應該能做個平衡好後院的當家主母。隻是生逢亂世,她的這點有容乃大就有幾分婦人之仁了。

被戳中心裏的顧慮,裴雲臉色一黯:“方如有錯,你卻不該在湯嬤嬤麵前冤枉她。”

“我給了你們機會替她辯白,你們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即墨晚道,眼神定定,一片自信。

裴雲微愕:“可是那是因為……”

“因為什麽?因為你們怕湯嬤嬤震怒會殃及池魚,還是怕我會見一個冤枉一個?”即墨晚涼涼地笑了,“怎麽,就準你們自己為自保不顧同胞,就不準我為了自保,而冤枉方如?這是什麽邏輯?”

“這……”裴雲語塞,瞳孔裏盡是震驚。

“方如若不存歹心企圖陷害我,我也不至於冤枉她。說來說去,她也是咎由自取。裴雲你該知道,方如這性子即便能活到現在,也活不到明天。或許少一根舌頭能少點是非,正好留她一條命也說不定。”是方如自己傻,妄想在顏國害死她。殊不知那日大雨在山洞,曹久風就說過,封國已經有人點名今夜要見她。在今夜之前,她都是安全的,即便沒有她出言指責方如的那些話,湯嬤嬤也不敢把她怎麽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