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是中毒

草長鶯飛,南方的夏天總是來得轟轟烈烈的,寧府大院裏四處都開滿了花兒,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又是一月有餘平靜地過去,寧家二老也已經接受了月湄住在寧府的這個事實,隨著懷孕的深入,各種補品也是一應俱全地送到。

方可卿仍每日往來於賬房和商鋪,明明寧府的一切商戶都看起來井井有條,但她卻愈發地繁忙了起來。

月湄還是會時常過來,已經四個多月,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穿著特意定製的寬大裙子,花枝招展的,倒也別有一番風情。不管那日她和弄玉所說的沒有交情是否屬實,但在別人看來,月湄和方可卿可是相處極好的。就連府裏的下人,也都紛紛讚歎著自家少奶奶的度量。

下棋還是她們最喜歡的相處方式,不過最近又添了彈琴,準確地說是方可卿談,月湄聽。那日方可卿坐在花樹下彈奏一曲偶然有感而譜下的新曲,在近處賞花的月湄聽到便循著聲音趕來,癡癡地聽了許久。

她是這才想起,曾經有一把‘辭醉’琴,被寧辰風千方百計地尋來給了方可卿。那個時候她還在心裏揣測,寧辰風不惜花費重金,又耗損諸多人力尋來這樣一把琴,是因為對這女子動了心。但現在聽了這琴聲,腦子裏卻隻有一個念頭,若有人的琴聲配得上這‘辭醉’,那便隻有方可卿一人了。

青樓這個地方吧,雖然很多人都為之不屑,但是身在其中的月湄卻是知道這裏麵最是臥虎藏龍。先不說經過了那些折磨人的磨練而磨練出來嫻熟技藝的女子們,就連這裏的樂師很多也都是赫赫有名的。

而撫琴,遠的不說,月湄見過的最好的人就是若枚。輕容的琴聲也自有其特色,但隻消一聽,就知道是若枚所教。若枚的技藝嫻熟到了怎樣的地步,月湄不得而知,尤其是後來,若枚成了凝翠樓的**,就更難聽到她彈琴了。

但是比起方可卿,終究還是差了些。

或者說,差了許多,如果撇開技藝不說,隻說音色和感情的話。月湄仔細在自己的腦子裏回顧著,應該不會有錯,這女子生在方府那樣的望族之中,就算從小都接受著最好的教育,所謂的見識也不過限於書本。

但是怎麽在她的琴聲裏,就放佛有天下萬物,前世今生呢?她又該有怎樣的胸懷,裝得下這一切,又讓它們自然地從琴弦之上傾瀉而出?

她美,美得無雙,如今這琴藝,又是無雙。那份心xing,怕也是無雙。

這樣一個無雙的女子,月湄第一次覺得,怎麽就無端地被寧辰風給糟蹋了去。若是寧辰風沒有在很小的時候就愛上一個女子,並且矢誌不渝的話,他們兩個,倒也實在相配。

於是,隻那之後,很多時候她來到這裏,便吵著自己太懶,隻想聽琴,不願下棋。雲煙和小蝶對她的態度都好了許多,不管是因為什麽,時間長了,女子之間自然會偃旗息鼓。更何況,方可卿樂得縱容。

“今日要聽什麽?”她含著笑問。月湄覺得,方可卿幾乎是越來越讓人覺得有人氣了。過去也不是說她清高,但就好像和這人世有一層隔膜一般

,現在卻好像真真實實地這個人就在眼前了一般。

她便孩子氣地在藤椅上躺下,眯著眼睛看太陽,用半是撒嬌的口吻說:“姐姐你隨便談,反正我和我肚子裏的這位都愛聽。”

方可卿便新手隨便地輕攏慢挑,滿院芳菲,都似在那琴聲中上下翻飛。也許是因為正好趕上了四個月,月湄肚子裏的那位終究沒有那麽鬧騰了,她的臉色也開始圓潤了許多。所以便也理所應當地將這份功勞歸給可卿的琴音。

倒是弄玉格外委屈:“我配了一個月的藥,竟抵不過一首曲子?”

“當然啊,那天,我在賞花,他又突然鬧起來,可卿姐姐的琴音一響,他竟安分了。”月湄說得言之鑿鑿。

“你這是迷信之說。”

“你這是小人之言。”吵架麽,月湄的老本行,自是沒有輸的道理。

方可卿將手掌置於琴弦之上,將最後的琴音穩穩地收住,然後轉頭看一旁仍兀自出神的月湄。這女子天真浪漫,原來雖然有過種種刁難,自己不問,她也不解釋,但方可卿就是相信她如今的這副姿態斷斷不是裝出來的。

她始終覺得,這世上的所有女子,都很難不遇到薄情。因此天生對於女子,便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成分在。或許是因為當年母親遭遇涼薄之時,自己太小,小到甚至連踮起腳都無法夠到對方的眼淚。所以那份對母親的憐惜之情,也如今過繼到了月湄的身上。

方可卿不是不知道,月湄其實萬千寵愛,寧辰風為她不惜與父母鬧翻,將其接入府中。而弄玉更是日日把脈送藥,如兄長一般關懷。

但不知為何,隻看這女子的臉,她便覺得有想哭的情緒。

“姐姐你不如晚上來我這裏吧?辰風最近從凝翠樓那裏找來一個廚子,是我過去最喜歡的。不如你也來嚐嚐?”月湄問。

方可卿想了想,這幾日自己似乎的確很忙,都不太關心自己的菜色。剛剛才將幾本賬本都處理利落,月湄便好巧不巧地來了。於是也就遂了對方的意,點了點頭。

月湄自然又是歡天喜地起來:“那我可要他好好準備了呢。說起來,姐姐這裏的帶點心,我也喜歡得很。”

“都是我和雲煙閑時做的,月湄姑娘若是喜歡,小蝶稍後包一些給你帶走。”果然是冰釋前嫌的味道,小蝶在一旁柔聲說道。

月湄離開之後不久,方可卿看了看天色,又再次從櫃子中取出了賬本,細細地看了起來,不時伏在桌案上寫上一些什麽。等到雲煙來提醒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晚,原來是輕容已經前來找自己了。這才又將賬本一一鎖了回去。

到了西廂房,才發現寧辰風不在。她原以為寧辰風必然是在的,他以前每日早晚飯總是要和自己一起吃。月湄搬入寧府之後,有時候也會到西廂房來吃。今日他沒有到自己那裏,加上月湄相邀,還以為定是在這裏,卻沒想到沒有他的影子。

想起來,那男子近日來都有些風塵仆仆的感覺,雖然並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她就是覺得有什麽事情可能在發生。也因此,更加細致地查對

那些賬目。

不過除了月湄竟然還有弄玉。弄玉自從幫方可卿娘親看病之後,就一直留在了寧府沒有搬走,現在剛好照顧月湄。不過想來,卻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呢。方可卿對這個儒雅的神醫一直都有好感,便也毫不顧忌地坐了下來。

“這可是凝翠樓裏最好的廚子做的。”弄玉介紹到:“嫂子不知,凝翠樓這個地方,除了美色歌舞之外,廚藝也是再好不過的。”

方可卿低頭細看,果然每一份菜品都格外精致,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因此笑道:“既然妹妹和你都這麽誇讚,那我更要嚐試了才是。”

幾個人也都算是相熟了,也都不客氣,徑直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品嚐了起來。雖然三個人很少有一起交談起來的機會,但是月湄提到方可卿的琴藝,而弄玉在音樂上也造詣不淺,幾個人聊得倒也愉快。

“等到我肚子裏的這位順利生下來之後,我一定要姐姐彈琴,弄玉吹簫,我來跳一次舞。那樣才算是圓滿呢。”月湄已經開始盤算著以後。

“如果能夠和嫂子的琴聲想和,那倒是小弟的榮幸呢。”弄玉也表現出來了向往。

方可卿想起,坊間流傳的月湄的歌舞,傳得神乎其神,想來自然也是絕妙的。因此也就忍不住去幻想了一下那樣的畫麵。

“終於來了。“月湄突然笑著拍起手來,方可卿看到,輕容走了過來,將一碗湯放在月湄的身前,“這是我最喜歡的湯了,是用魚細細熬煮了幾個小時才熬出來的。姐姐嚐嚐。”說著便將自己麵前的那碗推給方可卿。

“少奶奶也是有的,每個人都有。”輕容笑著指了指自己端過來的托盤。

“不管,姐姐你先嚐嚐。”月湄卻是不聞不問,隻巴巴地看著方可卿。

如果不說的話,還真的看不出來是魚湯,已經煮成了ru白色,看得出來下了很大的功夫。隻是貼近聞,就可以感覺到魚湯的鮮亮。方可卿藏了一口,便忍不住稱讚好吃,她對美食向來沒有什麽自製力,不一會兒,小半碗魚湯就下了肚。

一頓飯,不知不覺,等到雲煙來找的時候竟也有了近一個時辰。

幾個人雖然都有些依依不舍,但天色已晚,弄玉便起身準備送方可卿離開。方可卿盈盈地站起身,還不及說話,就感覺到自己的小腹之中一陣劇痛,竟然痛的她無法支持,一聲痛呼便倒了下去。

這下子可嚇壞了雲煙,她趕忙上前,迭聲地問著:“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方可卿痛的無法說話,雲煙的眼神卻更為驚恐了,月湄和弄玉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方可卿身下,慢慢地滲出來了鮮血,不斷擴大。

難道是中毒?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月湄忍不住想到了這個層麵,她冷靜地說:“今晚的飯菜,就放在這,不用收拾,誰也不許動。”

幸好弄玉是大夫,此刻已經開始為方可卿診脈,一會兒,他抬起頭,臉色竟然有些蒼白,就連聲音也聽得出來一些哀傷的成分:“湄兒,不是中毒,嫂子小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