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暗藏玄機

此時,方可卿再次看這本賬本,仍舊為寧辰風這樣細膩縝密的心思而折服,她願意去相信,這就是出於他的手,因為原本有著那樣骨節分明的手指的人也不該隻會遊手好閑。

取過一塊糕點,香酥可口,是揚州的特色糕點方酥,寧辰風知道她喜歡,便三五不時地派人前去買來一些,好好地備著。

吃著這種兒時就喜歡的糕點,方可卿就忍不住再次想起剛剛離開的母親,她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母親在的時候分明也住的離自己不近,平日裏也不見麵,但她心裏就知道她是在那的,眼下還真的是空了一小塊。

又想起娘親年輕的時候,有一種大氣的美,她自己親手摘下綠色飽滿的青梅,將它們洗幹淨泡在酒裏,再加入一點冰糖,那青梅被酒精浸泡的圓圓鼓鼓的。當日子滿了,母親便會將青梅取出,用長長的白瓷的杯子盛著酒,在下著淅瀝小雨的午後,盈盈一握,一邊淺酌,一邊和她聊著天。

那場景,帶有一種清寂的感覺,卻端是美。

她有時候也吵著要喝,娘親便分給她一口,涼涼的,又清清甜甜,酒精的味道是最後才出來的,淡到幾乎沒有的辛辣,的確是和娘親相配的酒,風情萬種,脈脈不得語。

那時候感覺下午很長,因為雨水總也不停,淅淅瀝瀝地放佛把時間都抻長了一般。母親的調子裏有一種特殊的綿長,雲煙常常聽著聽著便睡了。但可卿仍舊精神著,她聽母親告訴自己這天下有很多人和雲煙一樣,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他們在天地之間,悠悠蕩蕩,等待著解救。

朝廷,是他們唯一的依靠。

但朝廷,亦需要有好的政策才可以運轉。

時隔這麽多年,方可卿每次翻起賬本,從那些細枝末節的記錄中都可以看到這些養活更加了多少人,她不明白為什麽朝廷要選擇重農抑商的這條路。

其實以她的聰慧她不是不懂,支撐著朝廷的是皇權的唯一和至高無上,財富和文化,最為聚集的地方就是皇權的所在,天之驕子,理應有最好的,而百姓則應該時刻保持著感恩和乞求之心。

但是像寧家這樣的商戶是一種意外,對於皇權來說。他們依靠著經商這樣的手段,斂聚財富,在某種程度上不但是威脅,更是一種對天之驕子的挑戰。她可以理解,重農抑商這種為了維護皇權至高無上的政策,但她相信,頒布這樣政策的人一定沒有看過雲煙這樣的人。

她還那麽小,尚不滿六歲,衣不蔽體地暈倒在自己家門外,是餓的。

饑餓和寒冷,可以殺死一個人,那時候方可卿便知道了。

但是一個並不正確的政策,可以殺死更多的人。她現在比過去更清楚。隻可惜,她是女子。但若寧辰風有這樣的才華和心思,那麽也許一切會有更好的辦法。

這樣想著,就更加煩惱。她雖然還能夠維持著過去的樣子和寧辰風相處如常,但那日的頓悟並非沒有任何改變,她會擔心,擔心泄露自己的心思,她輸不起的驕傲。所以有些交流,她能省則省。很多時候都唯有交付給琴音和忙碌。

賬本已經

被翻得很舊,但她還是忍不住再看一遍,再看一遍,再看一遍,將這個男子的溫柔記在心尖,如此便夠了。

但是這次細細端詳,方可卿卻覺得有什麽不對。她記得婆婆告訴自己,這是寧辰風所做的第一本賬,因為想要將寧家的家業都交給他來打理,所以即使是這樣小的事情,也允許他請了新的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對於一個商戶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且不說保密xing和筆跡的獨立性不被模仿。就單單講在這江浙之地,很多的賬房先生都出身於紹興,是以一個帶一個的方式成長起來的,手把手地教,所以很多賬房先生同時懂得處理商戶的大小雜事。

這是許多人學不來的。

寧辰風請的是一個新的賬房,是否來自紹興不可知,因為不在家裏,但是方可卿卻覺得這字跡有一點熟悉。似乎見過多次。

怎麽說呢?也不是字跡有些熟悉,字跡的確是陌生的字跡,方可卿不會記錯。她雖然不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樣擅長書法,但是卻有一個特殊的能力,便是模仿,模仿別人的字跡甚至能夠到達以假亂真的程度。

也因此她對每一種字跡,都有一種格外的敏感。其實每個人在書寫習慣上都有一點特殊的小習慣,甚至連書寫的本人都察覺不到的,真的是小習慣。但是模仿最重要的地方就在於關注細節,所以方可卿對此格外留心。

這本新賬,和過去她看的大部分賬本都有一些相似,書寫上的小習慣。

沒記錯的話,就是寫撇的時候,那種弧度,很相似。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明顯快了起來,如果這發現是真的,那麽有很多東西都會變得不一樣,尤其是那個人,會變得非常不一樣。

此刻已經是晚上,她不太知道時辰,但是距離雲煙過來送點心已經又過了一段時間,雲煙過來送點心的時候就應該天色不早了,此時應該已經快要到半夜了。過去的這個時候,寧辰風往往會從凝翠樓折返,擁抱著她入睡。

但是今日他沒有回來,方可卿突然從座位上站起,動作太大,就連外間一直守著的雲煙和小蝶也聽到了聲音,急急忙忙推開門進來。

“怎麽了,小姐?”雲煙很是擔心,她分明記得那日小姐躺在寧辰風的懷裏,麵容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柔軟。她知道小姐一直都在維係著堅硬的模樣,而一旦軟下來,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所以才時刻戰戰兢兢。

而小蝶,她是真心喜歡這位少奶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麽美的一個女子,讓人都不想去妒忌,更何況,她對待下人那麽好,又那麽刻苦。那些堆積在賬房裏的賬本,小蝶因為備受老夫人重視,也曾深受其害。

但方可卿從未叫過苦,甚至有著好不做假的熱情。

“我想去賬房查下賬,有一個地方有點問題。”方可卿此刻全心都係在賬本之上,全然不知道兩個小丫鬟心裏擔心什麽,隻是迫不及待地要去確認。

雲煙更是覺得小姐肯定是傷心不淺,所以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麻痹自己,心疼地勸道:“小姐,天都這麽晚了。管賬的王管事也早就睡了

。有什麽賬留到明天再查也是一樣的,你再不休息明天就會頭痛了。”

“沒關係,我現在也睡不著。”這話是實話,但聽在兩個小丫鬟的耳朵裏卻有些哀怨。

小蝶都覺得跟著心疼了,雖然平日裏少爺對自己非常好,這時候也忍不住在心裏罵上幾句,放著這麽美這麽好的妻子在家裏,少爺怎麽就不知道學好呢?

“那……”雲煙清楚小姐的脾xing,知道自己絕對是勸不動的,因此也隻有聽話地說:“我去問問王管事能開下賬房的門不?”

如果忙碌可以讓她分心的話,那也隻能如此了。

方可卿這才反應過來還要吵到別人,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又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刻都等不得。於是將手腕上婆婆交給自己的鐲子褪下來交給一旁的小蝶說:“小蝶,你去找王管事拿鑰匙,隻要鑰匙就可以,不必他特意過來。”

小蝶也是一驚,她知曉這個鐲子的分量,心裏忍不住懷疑少奶奶這次絕對不是鬧脾氣那麽簡單。況且少奶奶平日裏就不是什麽爭風吃醋之人,所以這次恐怕是真的有正經事的。所以也不怠慢,接過了鐲子應了聲是,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等到雲煙和方可卿走到半路的時候,小蝶就已經拿著鑰匙過來了。這鐲子的效用果然不容小覷,但說效率就比平時不知高了多少。

方可卿一路走一路暗暗地摸索著重新帶回到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心裏放佛有什麽將要破土而出一般的緊張,過去那些模模糊糊的假設和預想此刻全部都湧到頭腦之中。

那些原本不切實際的想法,原來一次次被自己強製地按壓下去,此刻卻占盡了上風。

遠在凝翠樓的寧辰風對於一個天大的秘密即將暴露毫不知情,此時月湄的屋子裏也是多點了好幾支的蠟燭,弄玉,寧辰風和月湄三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小心翼翼地核對著這幾日傳回來的消息和賬目。

“不用看了,這批貨肯定是折了!”寧辰風將手中的賬本向前一推,忿忿地說。

月湄仍自低頭盤算著,頗有些不服的意思。

“這次無論是路線還是貨物都是有算計周到的,一路上的大小關卡也都打點好了,怎麽會出這麽大的簍子?”弄玉也很是不解問題出在哪裏。

“寧旭傳來消息說,開始的時候是順當的,過了長江就再也走不過去了。”寧辰風也多有不解,“找人去打點關係,過去拿我們錢都拿到手軟的,現在竟一個都不肯露麵。”

“想必是被什麽人盯上了。這背後怕是不簡單。”弄玉也感覺到這次不是一般的失利。此前貨物也多番被攔截過,但是寧家的貨向來都是手續齊全的,最多再給守關的人孝敬上一點意思,也就過去了。

“弄玉說的對,這一次損失的香料比前幾次加一起的損失都要多。我覺得……”月湄剛剛說到一半,臉色突然不對,掩著口跑到床邊的痰盂處幹嘔起來,隻是半天也沒有吐出一點東西。

待到那種嘔吐的感覺終於消失,回過神來的月湄卻突然發現屋子裏的兩個男人麵色分明都有些不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