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邪

中邪是故老時候民間對一些行為忽然之間反常癲癡之人的大體描述,近代以來,由於開國的老祖爺爺在一段時期內對牛鬼蛇神進行了瘋狂的打壓,所以中邪這種說法便難得再聽聞了。隻是在社會的陰影裏,疑似於中邪之事卻是依舊層出不窮。

就譬如說在蘇家,幾年前就曾經出過一起疑似中邪事件,這事情偏偏還是發生在蘇家的長子蘇雲峰身上。當時時值大年初一,一家人樂和融洽地團聚在金碧輝煌的廳堂之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忽然之間,蘇雲峰一杯酒下肚,便開始瘋癲起來,口中嚷著:“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也!”

蘇金鳳好端端坐在蘇雲峰身邊,平白被嚇了一跳。她這個哥哥平日裏穩重寬厚,不是那不著調的無厘頭敗家子,自小到大也未曾見過哥哥出這種洋相,她便自愣住,一時間也不知做什麽反應才好,隻小心問了一句:“哥,你……還好?”

蘇雲峰哈哈一笑,一個後空翻落在椅子上,一隻腳猛地踏在餐桌上,菜碟被他崩飛了老遠,跌碎在地麵。

“怎麽不好,老子我敢上九天攬明月,敢下五洋擒老鱉,怎麽不好,你且說說怎麽不好!”

蘇金鳳自小不怎麽怕她大哥,但大哥一旦發怒起來,她也是要退避三舍的。蘇雲峰這一吼比他原先發怒時候還要嚇人得多,蘇金鳳抿抿嘴唇,身子向後挪了挪,不敢再回哥哥的話。

這情況……像極了傳聞中的中邪……

這事情當時在家中鬧得風波不小,把蘇老爺子給急壞了,後來花了不少力氣,才從京城請來一位通曉卜算之道的高人,終於擺平了這場鬧劇。

常洛在蘇長洪病床旁邊轉來轉去,時不時手指輕輕掐算著什麽,倏忽間一指點在蘇長洪眉心處,蘇長洪宛若毫無所覺,單隻臉色越來越白。

常洛歎了一口氣:“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你家老爺子現下邪氣入身,五體不調,便是就此醒來,也會瘋癲無狀……”

“少廢話,我家老爺子是你治的,現在出現這等變故,你一句漏雨遇風便能推脫得了?”蘇中呈怒意勃發,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都在**。顯是怒極了的。

常洛淡淡掃蘇中呈一眼,輕輕巧巧看出了破綻。蘇中呈的臉顯然是憋紅的,肌肉的抽搐太過強烈,並非是單純的發怒就能引起,該是刻意做出來的。伎倆拙劣,然而卻頗有效。蘇家人除了蘇雲峰和蘇金鳳,大多已對常洛怒目而視,有種睚眥欲裂的苦大仇深。

“不是,不是他的錯,他是很認真在給爺爺治病的……你們不要冤枉他!”蘇菊為他辯白,縱然蒼軟無力,但心意已到。水靈靈的眼睛中閃著冰涼的光亮,盈盈如月光,仿佛馬上就要溢滿漏出來。

這……何必呢……

常洛看看蘇菊,擺擺手,倒是有些憊懶了。先前為著蘇菊的邀請特意從大山裏走來,原意就是想見見省城究竟是個怎樣的境況,救治蘇長洪說破大天去也僅僅是舉手之勞。這點事情實在不必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一群蘇家人把常洛團團圍在病床邊,像極了伸著脖子怪叫的鴨子,似是完全沒顧及到需要靜養的蘇老爺子就在邊上。雖說蘇長洪的病情確有反複,但鬧得整個醫院都顫了兩顫這種事情是說不過去的。常洛自小便研習醫道,所謂的醫者道德,他是被逼著背了不知多少次的,還真能有心去害他蘇家的人麽?

初時頗是有些著惱,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想了想,常洛也便釋然。病好打太醫—恩將仇報的事情他也聽得多了去,看著這些蘇家人,便當是在看一場戲也便罷了。這些蘇家人中未必沒有真心為著蘇老爺子好的,但大多數卻顯然有著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蘇中呈的惺惺作態便是一例。

蘇金風一臉寒霜,斜斜瞥著一眾要吃人似的蘇家族人,冷哼一聲:“你們便是要吵,也到外麵吵去,老爺子就在這裏,你們盼著老爺子被你們聒噪死不成!二哥,他們這些小輩不識大體,你也分不了輕重?”

不得不說,蘇金風在這個家中扮演著製衡蘇雲峰和蘇中呈的角色,舉足輕重。縱然她是最小的妹妹,卻有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態,那睥睨一切的氣勢不論是蘇雲峰亦或是蘇中呈都難以企及其萬一。她一開口,眾人瑟瑟地縮縮脖子,小心翼翼望望她結了冰的臉色,不再敢多說一個字,隻是還圍著常洛不走。

蘇中呈通紅的眼睛這才逐漸消退了血色,順帶給了常洛一個陰冷而狠毒的厲色,森然說道:“咱爸命在旦夕之間,這小子是導致這種狀況的最大嫌疑人,一旦咱爸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你和大哥護著他,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追究這小子的責任!你們可以無視害了咱爸的人,我蘇中呈,不能!”

好一個大義凜然,好一個義正辭嚴!

蘇菊俏臉蒼白如紙,她自是知道爺爺這變故和常洛半毛錢關係也沒有,但單單她這麽認為是不夠的。好在她爸爸和姑姑似乎對常洛並沒有惡感,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而當務之急,是問問常洛,她爺爺究竟還有沒有救?

蘇金風已是開口問了。

“小夥子,這個老人的狀況也關係到你自身的安危,我們家人的反應你也看到了的……我隻希望你能做出正確的抉擇,若是這事有什麽差池,你若是不傻,也該能預見得到結局的……”

沒什麽感情的腔調,隻是常洛捕捉到一撮細微的擔心。若真是冷酷淡漠,蘇金風大可不必說這些話來警告他的。

常洛來來回回又繞著蘇老爺子轉了兩圈,待得再一回確定了他的症結,方自開口說道:“你們知不知道中邪?”

中邪這兩個字,對蘇家人來說太熟悉了,那自然是從蘇雲峰前些年中邪以後留下的餘波陰影。蘇雲峰的臉變了顏色。那次的中邪,他毫無印象,但後來聽老爺子數說當日種種變故,心有餘悸。這些年這也是最讓他疑惑的事情,究竟為什麽會平白無故中了邪的?那前來救治了他的高人並未明說,輕輕巧巧留下一句話——“福禍自有定,天機不可言”。臨了解釋說一旦泄了天機,恐怕將有孤缺大難降臨那高人身上。蘇雲峰納悶,不願說便不願說,扯到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但人家治好了他的中邪之症,又不好埋怨,隻得認了命數,隻是這些年來行事愈發穩重謹慎了。

“中邪我倒是見過,”蘇中呈冷笑,“但並非是這氣若遊絲的模樣,而應是瘋癲癡狂的症狀,你這小子該不是想要推脫,所以拿中邪來搪塞?我可告訴你,不管是中邪還是什麽其他的雜症,你若治不好,我蘇家也不是好糊弄的!”

常洛不理他,自顧自一指掐著蘇長洪的人中,也不知是使了什麽手段,蘇長洪猛地劇烈咳嗽起來,一大口又黑又黃的濃痰吐出來,痰中夾雜著殷紅的血絲。老爺子的症狀打這口痰吐出來以後,明顯好了許多,但依舊麵如金紙,奄奄一息。

常洛的救治有了些效果,雖然不明顯,蘇雲峰終於有理由鬆幾口氣。

“所謂中邪,明白說起來便是邪氣侵入心脈,這世間邪氣各自不同,入侵心脈之後便有不同的表現。這沒什麽可說的,我想說的是,老爺子雖說現在昏睡之中,但其意識卻是無比清醒,外界的話語言論都一一聽在耳中,隻因邪氣掩蓋住了他天靈一抹靈光,是以看似不得清醒。你們若是討論些讓老爺子忌諱惱怒的話,老爺子怕是會被生生氣死的。”常洛掃一眼蘇中呈,蘇中呈整個人都仿佛是浸在一口墨缸裏,怨毒的黑氣繚繞。

被這邪性纏繞之人盯上不是什麽好事,常洛知道,卻也不懼的。憑著他一手巫蠱術法,私以為天下大可去得,怎會在意區區一個蘇家的次子?不管他有著多大的能量,即便在整個省城能夠隻手遮天,常洛也有著他奈何不了自己的自信。惹惱了他,單單是袖口中的小黑和小白這兩條小蛇也足夠讓蘇中呈喝上一壺。

常洛走出門來,最終留下蘇家的一群長脖子鴨子在病房外小聲地喋喋不休。

“小菊,你這回請來的是什麽醫生……”

“看起來根本不靠譜。”

“再讓他醫治,老爺子恐怕凶多吉少啊……”

當然,這些頗為大逆不道的言論是不能大聲說的,畢竟老爺子與他們僅僅有一扇門之隔,真要如常洛所言,老爺子現下意識還是清醒著的,那秋後算賬便是遲早的事了。

常洛閑晃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目光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浩然之氣,注視著一個個剛剛放學了的高中小姑娘。省城裏的小姑娘們果然與鄉下小村不同,肌膚瑩白得仿佛能一把擠出水來,一張張瓷娃娃般的麵孔掛著殷紅的笑靨。絲襪短裙,女孩子們每走一步,雙腿交錯處都吸引著常洛綠油油的目光,表麵上一本正經,暗地裏哈喇子早已流成了一條黃河。

當然,作為一個在深山老林裏修煉多年的流氓,常洛也算得是有自己的偽裝手段的。目光雖說縈繞在女生們的敏感部位鍥而不舍,但滿街卻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發覺常洛隱藏在陰影中的猥瑣。對這一點,他也是有著極度的自信的。

“你以為你用眼角偷窺,別人就發現不了?”

一隻手猛然拍在常洛肩膀上,常洛大吃一驚。以他的身手,一個人毫無聲息走到他身後是絕無可能之事,方才……看得太投入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