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逆不道

孝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聽到這些話,仍不能忍住那直衝入腦的怒氣,她啪地一聲把手裏的茶杯放下,“這些,都是你說的?”

俗話說得好,哀莫大於心死,恐懼到了頭,反而無所謂起來,衛玨緩緩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嘴角卻浮起一絲笑意來:“太皇太後,這都是奴婢說的,但是,奴婢所說,不過陳述事實而已……何來大逆不道,何來汙蔑皇族?”

殿裏麵瞬間沉默了下來,殿中有數十名宮女太監,竟全都屏息靜氣,不聞半分兒聲息。

四周圍的雕龍柱張牙舞爪,似要從龍柱上飛騰而下,將衛玨撕成碎片。

這沉滯的空氣當中,孝莊忽地哈哈笑了出來,笑聲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好,你倒是說說,何謂陳述事實?”

衛玨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著,心底仿佛有團火在燃燒,她想起了父親在獄中的五年,腿被打斷,骨頭上長滿了蛆蟲,可他依舊每日坐朝乾清宮方向,深信皇帝不會拋棄他,會讓他沉冤得雪,可他什麽都沒有等到,隻等到全家抄沒,身首異處的下場。

她抬起頭,定定地直視上邊一坐一站的兩位世間主宰,“奴婢哪有說錯,選秀之日開始,便是各位顧命大臣從朝堂爭鬥到後宮的延續,這樣的爭鬥,在朝堂之上,便已使許多官員卷進其中,幾年之內,死的人成千上萬,來到後宮,會更為激烈,皇上顧得了朝政,便顧不了後宮,皇上不是聖人,不能護住所有的臣子,自然,不能護得了所有後宮的妃嬪……”衛玨越說,便越覺胸口那團火正熊熊地燃燒著,要把她全身都要燒著,她知道,說了這番話之後,她怕是要步父親的後塵了,她謹慎了許多年,小心翼翼做人,做了許多年,終於還是要走這一步。

她的骨子裏,其實流著的,是和父親一樣的血。

“這兒皇帝之稱,也算不上汙蔑皇族?”皇帝的聲音低沉平和,聽不出喜怒。

衛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的那股火忽地熄滅:“皇上是個至孝之人,是太後的好兒子,太皇太後的好孫子,在朝堂上……又要平衡朝局……兒皇帝,自是恭順溫和之意……”

衛玨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聽到皇帝的聲音之時開始,不知道怎麽了,她心底求生之念頓起,辯解之中竟添了些自己也沒有察覺的肯求。

“好利一張嘴……”孝莊笑了起來,“依照你的說辭,你在賄賂選秀掌事之人,在冊子上造假,也是情有可源?”

求生之念一甘生起,便不可抑止地瘋長了起來,衛玨低聲道:“太皇太後明鑒,奴婢在選秀之上並沒有作假,依照娘娘在宮裏頒布的選秀懿旨,從宮人中挑選幾位容貌出挑,德行兼備之人參與選秀之列,懿旨上並沒有說過,幸者庫宮人不得入選,也沒規定有緣罪奴不能參選,奴婢隻是消息比平常宮人靈通一些,但這選秀,哪一位進宮之前不會四處打探,不會使銀子疏通,奴婢所做,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

衛玨正說得順暢,又聽到了皇帝一聲輕咳,便有宮人遞了茶水在他手裏,他揭開茶杯,飲了一口,茶杯與杯蓋敲得叮地一聲響,竟讓衛玨一時失神起來。

“這麽說來,你便沒犯什麽錯了?”孝莊道。

隻要璃珠沒有發病,就什麽錯處兒都抓不到,衛玨心底一片清涼,抬起頭來,“奴婢犯了私下多嘴,妄論朝政之錯,奴婢該死。”

“好一個清描淡寫的妄論朝政之錯!”孝莊嘿嘿笑了起來,“哀家倒是從來沒見過這等煮不亂砸不壞的銅豌豆。”

衛玨心底剛剛升起的希望又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還沒來得及想得清楚明白,便聽見太皇太後道:“蘇末兒,你便給她講講,她送進儲秀宮的那位璃珠,是怎麽回事……”

衛玨原本直直地坐在錦墊之上,聽了這話,腰一下子塌陷下去。

蘇嬤嬤平板的語音響起

:“說起來,皇上首次選秀,倒是開了曆代皇帝先秀從未開過的先例,那名叫璃珠的秀女,半夜起身,被雨聲驚醒,居然一路摸著,摸到了乾清宮來,站在乾清宮的門前念詩,邊念邊舞,還直喚著皇上小名兒,喚的那是深情不壽……”

聽到這裏,孝莊的話語之中竟帶了些笑意:“這倒是的,那一個晚上,乾清宮倒象是搭了戲台子一般的熱鬧,那秀女穿白色衣服,半夜裏看過去,倒真有些象白蛇傳裏的白娘子……”

蘇嬤嬤道:“娘娘說得不錯,乾清宮哪曾發生過這等奇事兒?”

孝莊道:“皇帝選秀,哀家原本就知道定有一些屑小之輩會從中謀奪利益,但萬萬沒有想到,竟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把這樣的女子送至皇帝身邊!”

康熙垂了頭去,看著衛玨垂著頭趴伏在錦墊上,側臉白得象玉一般,長長的眼睫毛蓋住了眼眸,一點兒情緒都不見,他輕聲問道:“衛氏,你真是沒把選秀之事當回事!”

他的聲音輕輕的,夾雜著雷霆萬均般的怒意。

衛玨更深地垂頭下去,“奴婢有罪。”

孝莊道:“皇帝,讓蘇末兒說完再說,這聽故事麽,要聽個有頭有尾才好。”

蘇嬤嬤語氣雖然平靜,但說起事來卻條理清楚,聲情並貌,所說種種,殿內諸人也是第一次聽到,聽她說時,殿裏便有極細的喘息聲響起,有人呲地一聲笑了出來,又忙捂住了嘴。

衛玨循著那笑聲看過去,便看清皇帝身邊站著的那眉毛彎彎,模樣可喜的小太監。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他?他是皇帝的貼身侍衛,護衛的人是皇帝,那一日在假山後頭藏著的,便不止是他了?

皇帝早把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底。

衛玨額頭冒出冷汗來,背心也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她這才知道,她所有的托辭狡辯,看在上位者的眼裏,是多麽的可笑,簡直可笑之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