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旅
宛娘用毛巾蘸了熱水，一邊給梁雪柔擦著手，一邊解釋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大小姐素來喜愛詩書，又天資聰穎，xing子也是難得的沉穩，深得老爺喜愛。今日的小聚，她也是要參加的呢。”
梁雪柔詫異道：“不是公子們的小聚麽？那些身份不低的公子們，想來所言所想，也會和朝政多少有著些聯係，大姐也能參加麽？”
安靈整好了衣裳，拿起梳子開始給梁雪柔梳髻，淡笑道：“大小姐不止喜愛詩書，對史書也是精通的很，對朝政也常常能談談個中觀點，連老爺都大加讚賞，便允了大小姐也參加。”
梁雪柔唏噓，驚訝道：“大姐還真是厲害呢。”
“可不是，”說起梁心敏，安靈的眼睛裏也不禁有了讚賞和崇敬，“老爺有心栽培，特意允了大小姐可以和少爺一同聽課，教書先生也是兩人一起教導……奴婢去倒水。”
梁雪柔臉上的震驚之色溢於言表，安靈驚覺自己說得太多，立即閉嘴，端著水出了門。
“原先見到大姐處處穩妥，便覺出她果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卻不料她竟懂得如此之多，父親簡直將她當做兒子教養的意思，不知將來，會指給怎樣的好人家呢。有個有身份有地位的母親處處照顧，真好！”
宛娘正在掛著配飾的手忽然一滯，看向梁雪柔略帶悲傷的臉，輕聲道：“小姐又想起蘭夫人了？”
梁雪柔點點頭，憶起昨日那個黑影，拉著宛娘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宛娘，我們去母親從前住的院子看看，昨日……”
“小姐，萬萬不可！”
話還未說完，一聲厲喝響起，兩人轉頭，安靈在門口站著，臉色蒼白。
梁雪柔看著安靈，臉上滿是懇求之色：“我……我隻是太想念娘親了……”
“小姐不能去廢院！”
安靈仍是那般冷硬的模樣，沉著臉道，“老爺說過，誰也不許靠近那裏，違者家法伺候！不
知規矩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小姐又何故要以身犯險？”
“我……”
梁雪柔剛說了一字，便被安靈冷冷打斷，眼睛轉向宛娘的方向，狠狠道：“宛娘也是府裏的老人了，該當明白，那地方是禁忌。若是小姐出了差錯，豈非讓夫人不得安寧？”
梁雪柔眼光閃閃，艱難的點了點頭，安靈這才鬆了口氣，直言道：“今日事多，大夫人要奴婢去幫忙，不能伺候小姐了，還要宛娘多費心。”
“你去忙吧，我自會伺候好小姐的。”
得了宛娘的回答，安靈重又轉身出了門，向著聚會的慈雲閣的方向而去。
似乎真的都在忙著公子們的聚會，雖隱隱覺出整個尚書府都吵吵嚷嚷的，柔香苑前，卻看不到幾個人。
梁雪柔看著宛娘整理好了床鋪，又將整個柔香苑打掃一遍，算算時辰，想來，這時候所有人都該聚在了慈雲閣了，便拉著宛娘出了門。
門外果然空無一人，急切的心情讓兩人都不自覺加快了步伐，等到了小院的時候，兩人已是微微氣喘。
走過已然及踝的草，梁雪柔的心情卻是難得的平靜。跟在身後的宛娘，呼吸聲漸漸加重，再次踏足這地方，恍如隔世一般的感受，讓她心裏翻攪不已。
輕輕推開門，兩人卻默契的並未走進去，隻是站在門口看著。
屋內的陳設沒有絲毫的變化，雖是蛛網密結，卻仍看得出從前的主人，定然素雅整潔的很，家具擺放，無一不是精心調整過的，整個格調，清雅幽淡。
宛娘伸手撫上門環，從前的點滴記憶，仿佛在瞬間清晰明朗了起來，止不住的潸然淚下。
梁雪柔退了兩步，站在台階下，看了看宛娘，臉上的表情卻一如往常一般平淡，輕聲道：“走吧……”
宛娘下意識的帶上了門，跟在梁雪柔身後，“小姐可發現了什麽？”
梁雪柔搖搖頭，“看不出任何跡象，來人必
定是心思細密之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不多待一會麽？索性今日，也是無人會注意到這裏的。何不趁著今天這機會……”
梁雪柔忽然打斷道：“你可知，為何世人永看不懂天地麽？”
宛娘不料她忽然想到了別處，愣怔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天地如此玄妙的東西，看不懂是必然，哪裏還有什麽理由？”
梁雪柔淡淡一笑，如沐春風：“因為——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本就是千古不變的永恒。”
宛娘仍是搖頭，歎氣道：“漢人的東西，奴婢懂得不多。”
梁雪柔似乎忽然想起了她的身份一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繼續解釋：“這兩句話，出自《後漢書》，日月永遠經過天空，終年不改；江河永遠流行於地，終歲不變。代表的，是永恒。”
宛娘懵懂的點了點頭，輕輕皺眉。
“永恒，便是人世間，最大的無情。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卻永遠不變。世人不懂的，正是這種無情。”
“因為無情，沒有人會明白你心之所想；因為無情，沒有人會看出你心之所向；因為無情，沒有人會懂得你心之所至！隻有這樣，你才能真正的，達成你希望達成的事情……”
宛娘仍是不懂，卻隱隱聽出了某種絕望的味道，不禁擔心起來，喃喃道：“小姐……”
梁雪柔轉回頭，目光淩厲：“無情，才是人世間最難解的迷。”
宛娘剛要開口，梁雪柔卻笑了一笑，目光重又溫和起來，苦笑道：“如今在這尚書府裏，除了走一步算一步，我怕是也沒了其他的法子，許多事情，都非我能左右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宛娘卻不知梁雪柔竟讀了這般多的詩詞，隨口便可道來，正要開口詳詢，立即被一陣腳步聲驚出了一身汗。
梁雪柔自然也注意到了，皺了皺眉頭，轉身疾呼：“誰在那裏？”
（本章完）